“那我就直言了，我現在沒有喝水的身體需要，我的口舌也辨不出茶的好壞，我從來沒有這份涵養。”季千羽眼尖地看見連宗晟的手微抖了一下。
“季總自謙了。以前透過賀青祥跟你在電話上聯系，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現在得以一見季總真容，我這個自認見多識廣的七十多歲的老人不禁惶恐，彷彿熟識的前任鬼侍重生。”連宗晟抬眼看著季千羽的臉，目光聚焦在堅挺的鼻子上，不敢對視傳聞中攝人心魂的眼睛。
“我很年輕，還需多多修煉，爸爸是我前方的目標。”季千羽表情謙遜。
“有目標，那麼前行的路途很重要，一不小心就會走彎，離目標越來越遠。”連宗晟的語氣很是語重心長。
“多謝連總指教。”季千羽微微頷首。
“不敢當，我是在說我自己。”說著，連宗晟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季千羽嘗一嘗。
季千羽看看兩個茶杯，沒說話也沒動作。連宗晟臉上的笑容很勉強，伸手端起右邊的茶杯，姿勢規範地喝了一小口，餘光瞄看季千羽的手，還是沒有動作。
嘆了口氣，連宗晟幽幽開口：“同樣的模樣卻是不同的人坐在對面。想曾經，我和你爸爸對飲，暢談茶道、生意經，覺得這可能就是人們所說的知己，但我和你爸爸不可能成為知己，不是你爸爸的原因，是我的原因。我有事拜託你，不可能毒害你，雖然我很想那樣做。”
“你想拜託我什麼？”季千羽淡淡地問道。
“你不問我為什麼想毒害你嗎？”連宗晟的笑容帶著悲慼。
“那是你的事，想我死的人多了去了，不是隻有你一個，我不想了解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我只在乎自己是否活著。”季千羽難過地看著連宗晟的表情。
“三塵儀是昂古科技製造出來的，卻成為鬼侍的所有物，還演變成鬼侍與魔鬼交易得到的玄妙物。我和爸爸費盡心力，仿製也好，創新設計也罷，始終造不出那個三塵儀，根據當初簽訂的合同，我們沒法收回三塵儀。爸爸時常失望而痛苦地狠砸東西，我對鬼侍産生了痛恨心理，但又不得不遵照連正安老祖宗的遺訓，並看在歷代鬼侍帶給昂古科技的好處的份上，跟鬼侍保持友好合作。有一天，賀青祥告訴我，說鬼侍想見我，笑說他都還沒見過鬼侍真容。聽起來像是我的榮幸，卻是我心中的憤怒。鬼侍在這間房裡招待我，為我泡製功夫茶，跟我暢談了一個通宵。我毫無睡意，面對比我年輕很多的鬼侍，我心中的怒氣竟然慢慢消去。鬼侍雖然沒有為我心中關於三塵儀的疑惑給與解答，但我明白了，三塵儀的奧秘應該出自鬼侍，我的憤恨毫無理由，只能怪我研究不出鬼侍賦予三塵儀的秘密。”連宗晟自嘲道。
季千羽在心裡嘆口氣。有一天，他喬裝改扮進入會館觀察會員，賀青祥恰巧在會館裡巡視工作。一個人進來了，很眼熟，他在監控影片上看到過幾次，但這個人不常來。賀青祥喊了聲“連總”，非常熱情地迎接這位會員，跟對待其他會員的態度不太一樣，他當即意識到這個人肯定是昂古科技的連宗晟。他跟著賀青祥和連宗晟進入地下層修療區。連宗晟在三塵儀前站了很久，他學著連宗晟的樣兒觀摩三塵儀，瞄到了連宗晟異樣的表情，借聊天的機會看到了那雙眼底的不甘與憤恨。看在連正安的份上，他想扭正連正安後代的心思，於是讓賀青祥向連宗晟傳達他的邀請。
“自那以後，我和你爸爸又有幾次互邀茶會，我逐漸摒棄了對鬼侍的憤恨，能夠心平氣和地看待昂古科技和鬼侍之間的合作。我很少去會館，就是害怕看到三塵儀，那件寶貝提醒著我，我有多無能，但我不再推怪鬼侍。原本一切可以就這樣平和地過下去，哪知在一次狂歡節宴會上，我看見身為世督的鐘明洋對鬼侍畢恭畢敬，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鬼侍身上，一同躲在角落裡的我卻連背景板都當不上，還成為賀青祥的陪襯，像鐘明洋和賀青祥身後的一條狗，堂堂昂古科技董事長哪容得下這種羞辱。我明白了，掌握秘密科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牽制一個舉足輕重的世界人物。我想讓連氏和昂古科技立於人之上，但機會難尋。上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等到了機會。鐘明洋實施司祿案，組建司祿處，我預見了司祿處將來的輝煌，試探性地接觸裡面的新任職人員，發現了聰明能幹、堅毅剛強的陳罡，關鍵是他有抱負。我跟他一拍即合，把他看成潛力股，為他提供資金助他上位，目標直指世督之位。然而事情的發展遠超乎我想象，陳罡翅膀硬了，自己搭上了軍警處要員胡智超。兩人時常獅子大開口向我要錢，我若不滿足他們倆的胃口，他們就拿昂古科技威脅我。持續幾百年的大企業，經營上肯定有這樣那樣的漏洞，尤其是不合規的經營方式以及同類企業間的商業機密盜奪。他們為了反控我，聯手查出了幾百年來昂古科技的所有非法行為。我已陷入泥潭，只能繼續跟他們合作，一方面為他們提供資金，另一方面為他們的奪産行為出謀劃策，還要給他們提供鬼侍的動向情報。在當時看起來，鬼侍是鐘明洋一派，所以他們不敢貿然賊喊捉賊對鐘明洋發難。”連宗晟陷入痛苦的回憶。
季千羽黯下眼神，鐘明洋執行司祿案的十年間，社會像緊繃的經緯弦，脆弱得一撥就斷，沒人敢輕易去撥脆弦，既是鐘明洋的幸運，也是不幸。蹦脆的弦最終還是斷了，算作他撥斷的，為了給妻子複仇。
“最讓人想不到的是，新任鬼侍你代替我們向鐘明洋發難，司祿權執行人立下大功，司祿處榮耀萬丈。我們正高興時，浪潮波及到司祿處，眼看有機會上任的陳罡被理智的胡智超勸住了，誰也不敢碰那個高位，鬼侍的異能擺在眼前，誰也不清楚翻臉不認人的鬼侍會怎麼對待新上任的世督，除非那個新世督無任何瑕疵。陳罡和胡智超選中了馮茂竹，率先舉薦馮茂竹，攝於司祿處和軍警處的勢力，其他部處要員不敢有異議。馮茂竹上臺，感恩也好，利用也罷，司祿處保住了。馮茂竹在明面上，陳罡和胡智超在幕後，而我是陰暗中的陰暗，曾經期待的光耀根本沒有到來。季流風捲入前任鬼侍妻子的死亡案，鬼侍安排世督見面會，讓我看到了跳出泥潭的生機。可是馮茂竹依靠的仍然是鬼侍，我的幾次單獨相邀都被他婉拒，他也不接受我的資金。我這才發現，陳罡和胡智超看走了眼，馮茂竹扮豬吃老虎，不是個簡單人物，只要給他機會，他絕不會走錯路。這樣的人物也是最危險的對手，共患難是一定的，共享福則需好好思量。”連宗晟終於抬眼對視上季千羽的眼睛，他相信鬼侍能看清他的肺腑之言。
季千羽很有同感，移開眼神，微笑著環視宮廷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