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室殿
夏紗剛走到寢殿外,便聽見花瓶砸碎的聲音,清脆的、決裂的、狠狠的用力砸下,隨即便是一陣低呼聲,還有青溪略帶惱怒的清斥,“都滾出去!”。
青溪少有發脾氣的時候,即使生氣,不過是面帶冷色,輕言訓斥,何時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宮女接二連三從門裡走出,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夏紗看不明白,既有喜意,又帶著困惑、不解,還有忐忑、討好,紛紛勸道,“貴人小心氣壞身子”,
出門後的宮女相互看了眼,滿臉迷惑,眼見著夏紗過來,忙的圍了過來,向她求助。說也奇怪,夏紗明明給貴人當眾責罰過好幾次,按道理是不討貴人歡心的,可貴人心情不好時,夏紗又常能哄得了。
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老嬤嬤拉過夏紗叮囑道,“貴人心情鬱積,想是一時惶恐,但這畢竟是喜事,夏紗你進去勸勸貴人”,
夏紗迷惑的望著嬤嬤,往屋裡看了眼,道,“貴人為何發脾氣?”,嬤嬤拍了下手掌,滿是褶子的臉堆著笑,“這段日子貴人總有些沒精神,今日請太醫來瞧過,原來是有喜了,分明是大喜事,可貴人卻發了脾氣。你可得好好勸勸,彆氣壞身子,傷了龍種”。
夏紗腦袋嗡的一聲,隨即就只看到嬤嬤的嘴皮不斷翻動著,什麼都聽不見了,她藏在袖裡的手握緊,僵硬的推開了門,半天邁不開步子,老嬤嬤從身後推了她一把,踉蹌的走去。
臨近初冬,窗戶開啟著,涼風往裡灌著,吹散了屋裡淡淡的異香,破碎的青花瓷凌亂的散落一地,桌上的茶杯倒著,水沿著案邊滴落著,青溪垂著長髮,衣衫單薄的坐在窗前,背影纖瘦而蕭索,一動不動。
夏紗咬唇,隨手拾起披風,走到她身後披上,青溪側臉,餘光看到她的身影,瑟縮了下,重新望向窗外,不言不語。
“天冷”,夏紗抬手把窗戶關上,“別關”,青溪抓住她的手,有些用力,冰涼的彷彿塊寒鐵,夏紗嚇一跳,伸手捉住她的兩手,徹骨的涼意,跟掉在冰窖裡似的。
“溪..”,夏紗剛要開口,喉頭一堵,竟哽咽了,她不敢看青溪那蒼白的臉,空洞的眼神,只是低頭解開衣裳的紋扣,拉開小襖、中衣、裡衣,拉著青溪的手,纏上溫暖的腰側,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溫暖著她。
冰涼的唇落在小腹時,夏紗瑟縮了下,隨即她就感受到滾燙的淚水沾溼了肚兜,小腹劇烈的疼痛起來,青溪張口,發狠的咬著她,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還有含糊的說話,似乎是,我恨你。
直到滾燙的淚水變涼,纏在腰側的兩手逐漸有了溫度,青溪手腕間那串珠子,在溫度下,散發出了淡淡的異香,濃郁起來,青溪推開了夏紗,蒼白的唇瓣,染了血,鮮紅的詭異,她背對著夏紗,低頭取出絲絹,拭去淚水。
夏紗望著她的背影有些發愣,青溪有了龍嗣,就不再只是侍奉過皇上的女人了,此生再沒有出宮的機會了。
她曾無數次憧憬的,出宮後,置一處宅子,尋個繡房做繡娘,掙點錢,和小螞蚱一起生活的畫面,徹底破碎了。
夏紗曾以為活著好,活下去就有希望,可是現在看著青溪的痛楚,她猶豫了。
“出去”,青溪開口說道,嗓音虛弱,彷彿這句話用掉她許多力氣,夏紗想安撫她,卻無從說起,當初那個不敢同死,只求偷生,帶給她痛苦的人,如何有資格去說任何的話語。
景弘帝聽聞青溪有孕的訊息後,龍顏大悅,賞賜了無數的珠寶,從貴人提到了嬪,並言等誕下龍嗣,再封貴嬪,對於宮女出身的青溪來說,不啻於極大的恩寵。
可青溪卻始終不得開心顏,成日鬱鬱寡歡,身形漸消,單薄的如紙片,在庭中坐上半日,不許任何人靠近。
隨著肚子漸隆,青溪的臉色更顯蒼白,孕吐嚴重,吃下去就吐,身子消瘦的厲害,臉上沒有肉,皇上心中焦急,尋來太醫診治,只道是心情鬱積,開了些開胃補胎的藥,可並無好轉。
景弘帝這些日子往月室殿裡來的勤了,沒讓通傳便徑直走到了庭院裡,擺擺手讓驚著行禮的宮女退下,放輕腳步往躺在美人榻上的青溪走去。
懷有身孕的青溪不怕冷,衣衫單薄,腹部微隆,她身體蜷縮著,兩手放在腹前,手腕上,戴著薛貴妃賞的金剛佛珠,碩大的珠子襯得手腕纖細見骨,她臉色蒼白,秀眉緊蹙,顯然是睡的極不安穩,連護身辟邪的金剛珠都不能使她安眠。
“孩子,不要傷害,我的孩子”,青溪囈語似的喃喃說道,兩手攏在腹前,蜷縮的更緊些,看上去極為不安和害怕。
相似的一幕勾起了景弘帝心底的痛楚,他記得當年梅妃剛誕下朝兒沒多久,就是這般不安、惶恐,時刻都要守在朝兒身旁,一刻不見就彷彿失了心魂,四處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