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夏紗,你那筐衣服洗好了沒?磨磨蹭蹭的!”,老嬤嬤的聲音喊道,夏紗鬢髮微亂,垂下幾綹,隨意順到耳後,經歷冬天冰水的雙手,長滿了凍瘡,紅腫破皮,正把衣裳絞乾,放到籃子裡,準備晾起來。
突然的起身讓眼前暈眩,腰間傳來刺痛感,夏紗一手握拳,在腰後錘了錘,輕聲咳嗽兩聲,風寒尚未痊癒,旁邊的浣衣宮女,皺了皺眉,往遠的地方挪去。
夏紗臉色蠟黃、憔悴,身形消瘦,剩下皮包骨,咬牙捧著很重的籃子,手指頭腫的跟蘿蔔樣粗,這雙手曾經靈巧的可以繡出最精細的衣裳圖樣,現在卻日日浸泡在冰冷的水裡,做洗衣裳這種粗活。
昭寧公主身邊的四個一等宮女個個有本事,夏菱聰慧心細,通琴棋書畫;夏紗手巧,會描衣裳樣子,繡工精良,栩栩如生;夏知喜下廚,羽殿小廚房做的東西比御膳房的都好吃,夏畫武藝高強,平時不吭聲,連大內侍衛都不是她的對手。
“把那些晾好後,再把這些也洗了”,老嬤嬤頤指氣使的說道,不過是個浣衣局的管事,往日在夏紗面前,哪次不是低聲下氣,刻意討好,如今卻處處刁難,夏紗知道,公主逐她,這輩子都只能留在浣衣局了。
眼前閃過那身水綠衣裳的身影,時而討好的、時而羞怯的、時而絕望的,不知她在冷宮可好?
夏紗託人打聽過,自先帝薨後,冷宮的妃子都遣散了,新帝體弱,長寧宮素來空置,只有兩位老嬤嬤守著,除了前些日子惹了聖怒的鈺妃,是頭一個貶到冷宮的妃子,但鈺妃性子溫和,不至於苛待小螞蚱。
想著那夜小螞蚱決裂的表情,夏紗心間一痛,她本以為,只要表明自己和小螞蚱再無關係,公主或會容下她二人,殊不知,小螞蚱竟如此決裂的想要自盡。
夏紗握著衣裳,站在繩前發愣,啪的一塊皂角扔到她頭上,“竟敢偷懶!想受罰了!”,老嬤嬤惡聲惡氣的罵道,對旁邊四個洗衣裳的宮女道,“今日你們都歇著,把這些都給夏紗洗,洗不完不許睡覺!!”,
夏紗放下手裡沉重的衣裳,重重喘了幾口氣,望著地上幾大桶的衣裳,不快道,“你是存心刁難我?”,“敢頂嘴!反了你!你還以為你是公主旁邊的一等宮女麼?如今你不過是個浣衣宮女!”,老嬤嬤氣沖沖走來,抬手一巴掌扇過來,手勁大的把夏紗拍倒在地。
“嬤嬤,孫公公在外面候著”,有宮女對老嬤嬤說道,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夏紗。
夏紗跟著孫公公走到月室殿,破舊的浣衣局衣裳,長滿凍瘡的手和耳朵,數條裂痕,凍的快爛掉了,頭髮微亂,臉上印著鮮紅的巴掌印,呼吸沉重,伴隨著偶爾的咳嗽,“好了,在此候著罷”,孫公公鄙夷的看了眼,甩了浮塵,蘭花指一點,轉身離開了。
夏紗低著頭,不敢到處張望,只依稀記得月室殿本是空置的,想來是有哪位小主得了皇上恩寵,特地賜了此殿。
“溪貴人”,只聽的兩側宮女紛紛行禮,夏紗低頭跟著行禮,只見到一襲散花水霧綠草裙掃過身邊,熟悉的水綠色裙襬刺得夏紗眼眶生澀,眨了眨眼,兀自站著不動。
溪貴人入上座,久不作聲,只聽的旁邊宮女呈上茶盞的聲音,夏紗搓了搓手,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都下去罷,本貴人有話要跟夏紗敘舊”,細軟而纖柔的聲音響起,夏紗聞之劇震,兩手蜷握著只等到兩側宮女退出殿後,方不敢置信的抬眼往上看去,她挽著墮雲髻,頭上金釵搖曳,脂粉妝點後的臉蛋,嬌豔明媚,襯上華貴的衣裙,手腕翠綠的鐲子,一掃當日的怯懦、軟弱,目光如矩的直視著夏紗。
不正是當日貶到冷宮的小螞蚱,那曾在她指尖綻放的小螞蚱,那曾眼睜睜看著她差點喪命柱下的小螞蚱。
“小..”,夏紗兩行淚流出眼眶,囁嚅著吐出一個字,忙又低頭,手上凍瘡的地方又熱又癢又疼,她使勁搓了搓,用疼痛掩蓋了所有的感受。
“看來,即使委曲求全,你過的也不好”,那人輕聲說道,聲音平寂,沒有恨,沒有怨,“是我做錯了,是我沒能護好你,做錯了,做錯了”,夏紗抬起僵硬的手,淚水落在上面,並沒有太大的知覺,她只是懺悔似的不停唸叨著。
“現在我過的很好,皇上御賜名字,青溪,封溪貴人”,青溪制止夏紗的話語,托腮說道,彷彿在回想什麼似的,緩緩說道,“皇上思念鈺妃,夜裡到長寧宮一敘,誰知皇上醉酒,出恭後竟找不到地方回了”,青溪低聲笑起來,眼眸波光熠熠,
“就這麼闖入屋子,我正更衣沐浴,你說巧不巧?”,青溪拿起手絹擦了眼角笑出的淚,“就這樣,一夜過去,我就封了才人,從一個奴婢變成了主子”。
夏紗眼神空洞,整張臉都木著,沒有表情,青溪緩緩從上面走下來,纖腰款擺,她本就身形纖幼,腰細如柳,彷彿一掐就斷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