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陸文彥開口時,林夕的大腦已經有些麻木了,只是拿起一個長長的剪刀形狀的鉗子遞了過去,一時間也沒有思考這個道具的用處。
直到她聽見“咔擦”一聲脆響。
“卵圓鉗,託盤。”
林夕將手裡的工具和託盤遞了過去,之後聽見了某種硬物放在託盤上的聲音。
林夕的額角沁出了冷汗,她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掌心一片黏膩,她卻覺得腦海裡亂糟糟的一團,又似乎一片空白。
咔擦、一塊,咔擦、兩塊,咔擦……
“頭骨太大了,取不出來。”
“剪碎吧。”
林夕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但是她險險扶住了工具臺的邊緣,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抹去額角的汗水,嚥下幾乎要湧上喉嚨口的腥氣。
她輕不可聞地喘了口氣,彷彿一瞬間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手術還在繼續,林夕在葉青的幫助下完成了整個手術,她木然地看著陸文彥用碎胎剪一點點地剪碎少女腹中的胎兒,又用碎臺鉗將屍塊一點點地夾出,最後確定胎兒的屍塊能夠在託盤裡拼出一個完整的人,子宮裡再無殘留物,整個手術才算結束。
林夕從手術室裡走出來時,汗水已經濡濕了衣服,她鎮定地看著少女被推向病房,冷靜地聽著陸文彥宣佈手術結束。
不管是寧雨嬈還是寧麗姝,神情都是如出一轍的平靜,厭惡雖有,卻已習以為常。
林夕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她脫下了手套,換下了沾滿血汙的制服,擰開了水龍頭,扶著水槽,吐了。
屍山血海裡走過,人間煉獄裡闖過,她見過披著人皮的陶瓷人偶,見過被風幹成蠟像的幹屍,卻因為一場墮胎手術而吐得一塌糊塗。
林夕吐出胃裡的酸水,掬起一捧冷水潑上自己的臉,那雙漆黑如子夜般的黑瞳彷彿燃燒著火光,沉靜卻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意志力在壓抑著什麼。
一雙手輕輕扶住她脫力的身體,感覺到背部傳來的溫柔的拍撫,林夕緊繃的脊樑才漸漸松緩了下來。她徹底放鬆自己讓自己陷入背後溫暖寬實的懷抱,心底翻湧的憤怒和憎惡也漸漸平息了下來,回歸了平和與靜謐。葉青抱著她在椅子上坐下,一隻手摟著她的肩膀,一隻手輕輕捂住她的腹部。
“抱歉。”他聲音很輕,輕卻透著壓抑,“不該讓你去的。”
“沒事。”林夕緩緩撥出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葉青捂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說道,“……我只是沒想到而已……”
沒想到什麼呢?沒想到墮胎的過程這麼血腥?沒想到殺死一個嬰兒的過程如此輕描淡寫?
其實都不是,林夕只是有點想不通而已。
為了活人的安危而不顧死者的冤屈,為了守護生與死的界限而讓那些因為罪惡而成型的怨恨之物永遠緘口死在無人知曉的黑暗地帶,到底是對還是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但是這份冤屈到底要由誰來背負?由誰來承擔?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靈魂因為無法放下執念不入輪回,而在人間糜爛腐朽亦或魂飛魄散,真的是對的嗎?就算那些罪人死後會下地獄,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對於那些化身厲鬼或是灰飛煙滅的冤屈者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放任這些靈魂濫殺下去,只會讓他們變得同樣罪孽深重,就算最後能釋懷仇恨重入黃泉,也必然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盡苦楚。
人心、人性——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無法辨清黑白善惡的灰色,到底怎樣才能找到所謂的公平呢?
林夕靠在葉青的肩膀上,微微閉上了眼睛。
答案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遙遠。
她死了這麼多次,卻始終想不明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