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楓一驚,迅速坐直身體,看向床頭,又沒有聲音了。他確信剛才是他的幻覺,忍不住抓住床沿的手,嘆了口氣。
“阿薩,你說的,我都能聽到。你想的,都是我想過的,悲劇,就是這樣開始的……”
床頭傳來低沉輕緩的聲音,像遊絲一樣輕飄飄的,雖然很低,卻清晰了不少。
“老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我馬上去叫醫生。”靳楓很興奮,還沒站起來,手被昆榆林拉住。
“不用醫生,坐下,時間……不多了……”
“……”靳楓脊背突然發冷,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嗎?
他把椅子靠床拉近,坐下來,看著昆榆林那張和黑暗顏色接近的臉,聽他斷斷續續地講起很多往事。
“你問我後悔嗎,這個問題,我要想很久,很久,才能回答。我這輩子,無愧於天和地,無愧於國家,也無愧於父母,唯獨愧對你們母子。”
昆榆林許是昏迷太久,體力明顯不支,說兩句就要停下來喘好幾口氣。
“你母親很勇敢,也很執著,我怕她跟著我,沒有前途,會很苦。鐘連生恨我,為難她。我以為,把她推開,讓她回到阿靳身邊,問題就解決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媽有了我?”靳楓忍不住插問了一句。
平躺在床上的人,艱難地點了點頭,“我見到你們母子倆的時候,你已經兩歲多,快三歲了。”
“這麼說,鐘連生把她趕出家門,你把她推開,老靳結了婚,她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不是人?”
靳楓苦笑,笑容突然僵住了,他會不會也在犯同樣的錯?
“那三年,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她知道她時日不多,照顧不了你了,才出現。”
“我媽怎麼了?”
“應該是,中了毒,她研究,林木遺傳育種,經常接觸,化學藥劑。”昆榆林呼吸越來越急促,斷句也更頻繁。
靳楓忽然想起,那次在鐘家的別墅,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媽是不是帶著我去找過鐘連生?她一定還想說服他接受你,被他打了。”
昆榆林沒有否認,喘息許久,繼續說道:
“所以說,她很執著,她和她父親,是同一種人,只改變別人,不被別人改變。鐘連生願意,親自撫養你,讓她再嫁,除了我,誰都可以。她拒絕了,除了我,誰都不嫁。”
靳楓胸口被堵塞住,心隱隱地疼,有這樣一個母親,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阿薩,你恨我嗎?”昆榆林說話的語氣,明顯能聽出悔意,“應該是,要恨的。我沒守護好你母親,沒能給你完整的家。在你母親身上犯過的錯,在你身上,再犯……”
“別說了。”靳楓忍不住打斷了他。
“要說,再不說,來不及了。我記得,那年你五歲,春節,我帶你,去集市,買年貨,經過一家,服裝店,你站在玻璃窗前,看了很久,指著模特身上的衣服,說,老昆,那些衣服都不好看……”
昆榆林聲音有些不穩,停頓片刻,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喜歡穿軍裝,你是體諒我們錢不多。是我讓你,始終和同齡人,不一樣,他們有的玩具,新衣服,你都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