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上笑臉一僵，確認道：“幾個月五十文？”
“是，”那青年又補充道，“在下也可借字畫文章謀些生計，中間或許也……”
不等他說完，那少年就已沉了臉色，語氣不善地打斷道：“兄臺莫不是有心尋我玩笑？這個價錢，兄臺不如去城外向北二十裡的拓苦寺裡住上一宿，定不叫兄臺破費！”說完，面帶慍色拂袖而去。
“……”青年嘆了口氣，繼續向城裡走。
哪怕少年時候再怎樣自大高傲，到如今不也得為這些幾文錢開銷的小事計較？
“哎，等等！先生可是要尋一個住處？”
有人喊住他。
青年詫異地回頭，見後面追上來一個錦衣的年輕人，一襲春衫，一把黑檀扇，十分俊美風流。這人豐致不凡，只是——不冷麼？青年暗自納悶，面上卻不顯，只答道：“不錯。”
“在下倒是知道一個地方，不過已經荒廢了多時，雜亂了些。但租金著實便宜，半年也只三十文。先生可要隨我去瞧瞧？”
“三十文？”青年心下一喜，眼下他手頭僅餘百餘文錢，若單單房錢就去了半數，往後的日子可就更難了。可三十文就能租半年，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若是這價錢不妥也好商量的，不瞞先生，那宅子是我家祖宅，只是百年前出了些事情，嫌它晦氣才搬了出去。也不知怎麼的，城裡人都擔心那宅子邪門不肯買它，慢慢地也就成了廢宅了。剛恰好聽見先生正在尋找一個住處，想著反正空著也是白廢，能租多少都是賺了，所以價錢什麼的也都好說。”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再不行，白借給先生也是無妨……”
“不不，三十文就好，公子大恩，必不相忘。”青年連忙擺手，說完猶豫了一下，又小聲問道，“只是，這宅子當真邪門？”
“先生說笑了，不過是些庸人的無稽之談。再說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先生行的端坐得直，又有什麼好擔心的？”那人說著，習慣性地將手中摺扇一展，輕搖兩下，又收了回去。這一展一收之間流暢自然，很是好看。不過青年注意到的更多卻是那扇面上的圖紋。
那是一幅江邊送別圖，卻不見人影。天闊江平，江天相交處是一葉細小得險些令人看不清的孤舟。扇面右上端以行楷題著唐人的兩行詩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畫與字雖好，倒也算不上絕佳，只是這筆法卻特別。
那是前朝文人慣用的筆法，前朝崇文，君王醉心書畫，文人們也跟著精心鑽研字畫以博得君王青眼，求一條錦衣玉食陽關道，故而作畫時所用的手法自然也複雜別致。後來前朝覆滅，人們琢磨著些東西的心思也就少了，中間又經歷了一番戰亂，散軼的字畫文章不計其數。
本朝君主雖推崇文武兼修，但細枝末節處講究的都是一個“用”字，再好看也不過一副皮囊，而他追求的卻是骨子裡東西，始終是不一樣的。
橫豎當年的那些技法，早就沒什麼人用了。既無處可學，也無心去學。這等繁雜的東西若不能用來討上位者歡喜以搏個大好前程的話，也沒什麼特殊的用處了，說不好還會徒生禍端呢。
沒想到這人手裡竟還留了一副這樣的畫作，也不知他的扇子是從哪裡得來的。
青年想著，卻也愣了一瞬，笑道：“是了，是這個道理，倒是小生愚昧，平白唐突了公子。”
那人卻是別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眼，同時擺了擺手，客氣地道：“這倒沒有，先生言重了。”
“那，既然如此，煩請公子引我前去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