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光陰嘿嘿兩聲,笑道:“若不是老朽近來實在囊中羞澀,也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你。不過我身為器靈,乃是生魂成妖,而你是生靈成妖,不過一字之差,也算同道中人,算你便宜點兒也沒什麼。幹脆點兒,你就說這筆生意是做還是不做吧。”
阿某起身,道:“可以,走吧。”
別苑附近沒有酒館,阿某沒到過王都,也不知道這一條條岔路該怎麼走,便索性跟在寸光陰後頭。寸光陰的鼻子的確靈光,尤其是聞酒味兒的時候,更是精準無誤,一上了街,一會兒說這家廚房裡的桂花釀太香了,一會兒又說那家後院老樹底下埋得女兒紅能開土封了,一路上嘴裡都喋喋不休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到底想喝哪一家的酒?”
“北邊有一家無醉坊,老闆最喜歡釀烈酒,一碗青山長醉就能叫人醉倒過去不省人事,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定然是爬不起來的,就喝他們家的。”
“連名字都曉得,看來你熟得很。”
“那是,”寸光陰得意地笑笑,道,“放心吧,他家的酒便宜著呢,要是醉死過去,連錢都不用付,老闆拿個破草蓆把人一卷就丟大街上了,每天還給送個饅頭送碗水的,等客人醒了,自己都以為自己就是這街上要飯的叫花子,可有趣兒了。”
“那倒是挺合適你的,裝醉賴酒錢,想想你也不是幹不出來。”
“瞧你這話說的,老朽是這樣的人麼?這無醉坊的酒雖說烈吧,但也不及……不及魔都那老瞎子釀的酒烈,要想讓老朽醉得跟灘爛泥似的,那這老闆可還得再練練。”寸光陰頓了頓,才又笑說道,“不過你這法子倒也不錯,酒錢嘛,省下一頓是一頓,下回我若是還有機會再來,一定試試!”
“這回你怎麼不試?”
寸光陰嘻嘻一笑,道:“這不是有你給老朽結賬麼?能做個體麵人,鬼才去當叫花子。”
阿某挑眉不語,率先進了無醉坊的大門。酒館不大,統共就那麼點兒地方,一目瞭然。一個賬臺,幾張半新不舊的桌椅板凳就把屋子佔了個滿滿當當,連碗都是簡陋的粗陶碗,都是隨處可見的便宜貨色,卻偏偏透露著些許古韻。
“小二呢?”阿某問的是寸光陰。
“哎,來了來了!”藍花簾布後頭出來一個瘦骨如柴的中年男人,看著就像是一具被人皮包裹著的骷髏,生命力卻並不弱,不見一絲死氣。此人一腔吳語,聽起來卻也不顯得怎麼軟,反倒有些特屬於男子的那種好聽,他道,“兩位想要點什麼?”
這人看著並不像小二的模樣,阿某有些疑惑地看了寸光陰一眼,後者則笑嘻嘻地對那男人道:“餘老闆許久不見呀。”
男人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寸光陰,這才恍然,笑道:“哦,是老先生啊,在下眼拙,剛才還沒認出您來呢,還是同從前一樣,要十壇青山長醉?”
“十壇?不不,二十壇吧,再順道把老朽這酒葫蘆打滿了,今兒有好心老闆請客,老朽可要好好盡盡興!”
“好,二位先稍坐片刻,我去拿酒。”
桌椅板凳上布著一層薄薄的灰,寸光陰卻毫不在乎,就近尋了一條板凳就坐了,一邊還介紹道:“這無醉坊就老闆一個人,小二、賬房、掌櫃,都是他。這店裡頭呢,除了青山長醉,還有九州醉、八仙醉、月下獨醉,醉歸、醉隱、醉夢、醉生死,一共八種醉。”
“那該叫長醉坊,何必叫無醉坊?”阿某隨口道。
“是啊,原先就叫長醉坊,一個月前突然改了名字,叫無醉坊,無醉、無醉,聽起來倒像是罪過得罪。”寸光陰笑道,“這不是欲蓋彌彰麼,別人不知道他有罪的,也免不了想問他一句了。”
“他有什麼罪?”
“莫須有之罪。”
“……”
阿某沉默了片刻,輕飄飄地抬眸,望向寸光陰,道:“你知道的吧?這個人,早該是個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