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裡還光華奪目的那朵蓮花此時顯露出頹勢,內裡的暗影越來越大,幾乎要和黯淡的夜幕合為一體。
宣武軍所有人嚴陣以待,前排的刀劍,後排的弓箭都對準了疾馳者的影子。他們的刀上已經染了禁衛軍的血,再沒有別的退路。
“等等!”
為首的那個人勒住韁繩,橫在軍前,不再讓他們前行一步。
就是這個人,在看清臉孔的一瞬間前排劇烈地騷動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後排在訊息遲一步傳來,這才激動地吼出了聲。
“姚亦,我的槍你們帶來了?”宣武將軍身後載著半昏迷的宣子嶂,問那為首的深色面板武將。
姚亦同下屬耳語兩句,“帶,帶來了。”
一樣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物送到宣武將軍手中。他抖落外層的,握住自己的愛槍,一瞬間,許多的畫面再度沖入腦海。
幾十年前的那個夜裡,從夢中醒來的他跌跌撞撞地想要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可除了冷清的夜色和一個包裹外,他什麼都沒有找到。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一次分別就是永訣。
她離開了自己,只留下這把熾火鎏金的長槍,還有一封信,讓自己做蓋世英雄,做天下人的英雄,不要再遲疑,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寧帝無德,諸侯皆為叛相侵相殺,我本蠻夷,有敝甲,欲自立為王,國號為盛。”他說完這一席話,冷峻的目光掃過面前所有人,“如果有不願意的,現在就可以離開,再到戰場上碰見就是你死我活,沒有別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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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載了遲絳肉身的禧寧宮被大火徹底吞沒的那一瞬間,穆離鴉彷彿聽到了女人絕望的哭喊。
要不是被澤天君拉著,穆離鴉根本就無法從那片火海中逃出來。
冷熱交織的風從不同的方向吹來,讓他身上的傷口更加疼痛。
和一塵不染的澤天君相比,他簡直狼狽到了極致:他都分不清身上沾著的到底是自己的血還是遲絳的血,吸飽了血而沉甸甸的頭發黏在臉頰上。
“對於螻蟻,神明唯一需要的就是將權利緊緊地攥在手中,摘除害群之馬,挑選那些服從的使之延續。”澤天君還是繼續,“在人和妖剛被造出來的年代,人族對我是最虔誠的,所以我選擇接受他們的供奉。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像你們這樣的妖鬼不會甘心於被神明管制,可我那愚蠢的哥哥說,即使是神也不該太過幹涉……對,就是這種眼神,對神明恨之入骨,毫無敬意,渾然不知自身的卑劣。”
聽過了澤天君那番驚世駭俗的話語,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張了張嘴也只能發出微弱的氣聲。
一股冷銳的氣息順著承天君的手流入他的身體裡,他覺得自己的內髒都要被這蠻橫的力道攪碎,潰散的神智卻被強硬地凝聚起來。
澤天君松開手,“現在你還不能死,你要做我與承天君之間恩怨了結的見證人。”
有了力氣的穆離鴉咳出胸中的淤血。他的肩膀痛得要命,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呼痛——小時候只是一點頭痛腦熱就難以忍耐,難以想象長大以後他會變成這樣。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身上。這個人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殺了父親還有阿香所有人,僅僅因為他擋了他的路。
如果沒有這個人,他們所有的人的命運都不會這樣坎坷。為什麼這個人身為神明卻不知憐憫,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更加強大?他有這樣多的問題想要質問蒼天,但他也知道,不會有答案的。
一千多個日夜的仇恨灼燒著他的心肺,光是為了壓抑這份殺意,他就必須要拼盡全力。
“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殺了你嗎?”
澤天君仍舊瞬也不瞬地望著那片陰影,一個眼神都不想施捨給他。
“不需要我親自動手,你都活不了多久了。”
穆離鴉知道他沒有說錯。在拿起那把劍指向遲絳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會像是自己的祖母一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