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山林中,一輛馬車疾馳在深濃的夜色中,速度快得幾乎只能捕捉到它留下的殘影。
和尋常的馬車不同,這輛車前方空蕩蕩的,既看不見車夫也看不見駿馬,只有懸浮著的韁繩和雪地上幾行整齊的腳印從側面印證它是在被某種看不見的動物拖拽著前行。
至於車內炭盆燒得正旺,暖烘烘的熱氣烤得人昏昏欲睡。穆離鴉靠著坐榻,手上不自覺地把玩著什麼東西,仔細再看的話能發現是史永福留給他的那七枚銅錢之一。
這第六枚銅錢上的血色還很鮮豔,說明何堯素姑他們還沒能得手。他將銅錢收入到錦囊中,這陣法是嚴格按某種順序排布的,只要第六處還在一日,他們就不能對護國寺裡封著的那東西做出什麼。
目前他們能夠做的事情除了等待就只剩下那麼一件,那就是找到那個佈下陣法的人從根源解決掉一切,所以離開了那虛無之境他們便馬不停蹄地朝著這京城趕去,中間連一日的歇息都沒有。
“如果一直按這個速度,大概三四天就能抵達天京。”
沉思被打斷的他起頭看向說話的人。
薛止同樣在看著他,神情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部分屬於和他一同長大的少年,而陌生的則是屬於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承天君。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我在想你白天跟我說的那些話。”他收回思緒,簡單地和薛止說了自己想不透的事情,“我一直以為是你的兄弟澤天君害你隕落成凡人,但你告訴我其實不是這樣,害你的另有其人。你知道她的身份嗎?”
夏日來訪的紅衣女人、悄然銷聲匿跡的承天君還有穆家滅門慘案,三件看似沒有關系的事情至此全部有了關聯,而他所追尋的真相近在眼前。
“她名叫遲絳,”薛止口氣十分平常,好似在說的不是自己的殺身仇人,而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人物,“與你祖母素瓔是姐妹關系。我曾經救過她們姐妹一命,便於她們結下了緣分。”
作為受妖怪信奉的神明,應祈求前來消除災禍對他來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他只是順手幫了她們一把,使得她們不至於因為失去了父母而凍死在那荒原上。那次以後她們又呼喚了他幾次,想著一次性解決全部,他便在那極北之地的荒原之上為這對姐妹和其他被他所救的小妖怪建了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城鎮。
這對姐妹成了城主以後,在城中供奉著他的神像,他每年末尾都會來替她們加固結界,順便看看還有什麼能做的事情。漸漸地,這裡受神祇庇佑的事情傳了出去,許多漂泊的小妖怪紛紛到將這裡安家。
“澤天從來都不喜歡我和妖怪們混在一起,更不要提我為那些妖怪創造了一個他找不到的安身之處,每每想到這件事他都氣得要發瘋。”
身為受凡人供奉的神明,澤天君生來憎惡妖鬼邪物,恨不得要將他們從這世上鏟除,可惜苦於兄長和天道的雙重限制,久久無法將之付諸於行動。
“他找了許多年,終於趁我一時不慎找到了結界的入口。我用盡全力都不能阻止他的瘋狂行徑,整座城都被他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原本在城中安家的妖怪們只能重新去找自己的容身之處,當中就包括你祖母和她。”也正是這件事後,他開始一點點變得衰弱。
聽完他當即講述,穆離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語氣中帶著幾分懊喪,“我不知道。我從未在祖母口中聽過她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她還有其他親人在世。”
祖母鮮少再提起曾經的事情,連被她親手撫養長大的他都只知道她在極北之地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這個名為遲絳的女人,他的全部瞭解只有屏風後頭甜膩的女聲和燃燒著的周氏宗祠裡那句殘酷的詛咒。
薛止伸手覆上他的掌心,好似在安慰他不要多想,“這不是你的問題。素瓔……你祖母不跟你提她的名字只是因為她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再來往了。”
“為什麼?”穆離鴉稍稍思索一下就有了自己的答案,“是有分歧?”
“是,她們選擇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興許是想起了諸多舊事,薛止的話語中暗含嘆息,“就算讓我來評判,我也不知道哪一條會更好。”
遲絳選擇了自己的野心,而素瓔……
“我大概猜到祖母選的是什麼了。”穆離鴉沒有抽回手,就這麼讓他握著,“她一直記掛著承天……你的恩情,從未有一日背棄。”
哪怕他已經再無力為她提供庇護,她也堅持要用自己的命數來供奉他。
“我曾經不止一次勸過她,讓她不要這樣固執,但是她沒有哪一次把我說的話聽進去。”
薛止說不出自己該用怎樣的心境提起她。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對於他來說都只是那孩子的祖母,一位和藹又慈祥的老者,但在承天君的記憶中,她一直都是那個滿懷真摯和敬愛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