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明並沒有躺在她身邊，而是坐在窗外的沙發上回復一條簡訊。他沒有開燈，手機的弱光映著他的臉。葛寒是第一次見他按著鍵發手機簡訊的樣子，其實她自己也只收到過他的一條簡訊。此時的江克明少了往日的那種精明與勝券在握的自信，倒是有點笨笨的樣子，明顯很不熟練，但他的表情很溫和，嘴角邊噙著一點點笑意。
她夜裡頭腦總不清醒，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竟忘了該躺下裝睡，直到江克明抬頭時才反應過來。其實她坐在黑暗裡，他應該根本看不見她，而他的手機螢幕上的熒光一滅，屋內便全陷入了黑暗。
她聽到他說：“好不容易才睡著，怎麼又醒了？做噩夢了嗎？”他到了夜間脾氣總是很好，聲音也比平日裡要溫柔許多。
“我認床，換了地方睡不熟。”她喃喃地對著空氣說，又躺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回她身邊，替她掖了被角，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拖進自己的懷裡。葛寒一向背對著他睡，被他拖入懷中，仍然背貼著他的胸膛。江克明向來不在意，只拿她當抱枕用，很快便沉沉睡著。葛寒很嫉妒入眠這樣快的人，幾乎想把他弄醒，但終究沒有使壞。他抱得緊，她翻不過身來，最初數著綿羊，總是數著數著就忘記了數目，後來乾脆數他的心跳聲，不知道數了多少下，終究還是在天亮以前，在遠處噼噼啪啪無休無盡的鞭炮背景音裡睡著了。
初一這也沒多難熬，家裡固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但葛寒只需要保持禮貌的微笑就好，幾乎連話都不用說。蕭賢淑女士雖然掌控欲強了點，倒是個好婆婆，替她擋了很多她實在疲於應付的熱情，又似乎對她既不失體面又不搶風頭的表現十分滿意，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她本來已經收了無數的紅包，最後蕭太后又塞了更大的紅包給她，開啟精緻的紅色紙袋，是純金的蓮蓬，嵌了渾圓的珍珠，看得她直發毛。後來她拿給江克明看，江克明直樂：“媽這也算與時俱進，不斷推陳出新。大概你的沉默順從令她滿意，否則她今天會送你金母雞。陳姨說她定做了一隻，看來大概送給靜雅了。”
下午程家男人們都出去了，葛冽也拉上葛寒出去走走：“你想自己逛一逛嗎？如果沒計劃，就陪陪我吧，那個家，悶死人。”
葛寒其實也很擔心她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到處走，因為天色很暗，像是快要下雪的樣子，於是欣然同意。
初一大多店鋪都關了門，她們沿著街慢慢走，時時有小孩子在街上玩鞭炮嚇人一跳，葛冽卻一直在笑，後來還買了一包摔鞭。她每摔一下葛寒都要跟著緊張一下，直擔心她要動了胎氣立即就要早產，最後終於連哄帶勸地將她手裡的摔鞭沒收了。
“你看，葛寒，快樂多麼簡單，幾塊錢就能滿足，只需要花點心思。偏偏男人們總是不懂，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他們也總奇怪，為何女人如此不知足。”
“唉，是啊。”葛寒並不怎麼擅長與不夠熟悉的人閒聊複雜話題，她一直主張交淺言不必深，否則言多有失。不過她向來是極好的聽眾，不打岔，也不會不耐煩，認真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葛冽是有趣的人，可以把最平常的事講得很精彩，別人都還沒笑，她自己就先笑得開心，只是葛寒直覺感到她並沒有真的如表面那樣快樂而已。不過那又何妨，人是多麼矛盾的動物，表象與內在總有差別，看似樂觀的人，常常是悲觀主義者，又如最強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
“你會覺得我話多嗎？”
“怎麼會？”
“平日裡說話其實也沒有人聽的，多是我自言自語罷了，少卿通常別人說三句他才答一句。克明在家話也少得很吧？”
“對，很少。”
“他們哥兒倆就這一點最像了，不過你的話好像更少。”葛冽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