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麗正門附近攀入城中,熟門熟戶,很快就來到了左李花園。淩沖從自己走慣的角門附近潛入,躡手躡腳地來尋左李。但宅院如此廣大,卻不知道左李居住在甚麼地方?
正行間,突然看到前面光亮一閃,有人影晃動,淩沖急忙藏身在暗影裡。小心望去,只見是一名僕役提著燈籠,正往自己隱藏的方向走來。淩沖心裡好笑:“我是來尋左李,又不是來刺殺他,躲的甚麼?”看那僕役來到左近,猛然躥將出去,問:“你主人何在?”
那僕役冷不防看到個黑衣人跳過來,嚇了一大跳,開口要喊,早被淩沖伸手按住了他的嘴。淩沖低聲說道:“休喧嚷,我無惡意的,特來訪你主人。”那僕役鎮定精神,顫聲問道:“莫非是懷遠的淩官人麼?”
淩沖吃了一驚:“你如何識得我?”看這僕役的相貌,卻頗為陌生。那僕役忙道:“主人雲,淩官人這一兩晚便要前來,教小人們巡夜時倘若見了,須即刻領官人見主人去。”淩沖大喜:“這左李是個聰明人,知徐大將軍要遣人與他聯絡哩,還能猜著是我前來。”急忙一拉那僕役的手:“速領我去。”
那僕役領著淩沖,三拐兩繞,來到一間廂房門口,輕輕拍門,稟報道:“主人,淩官人來也。”才交子時,左李剛剛睡下,聽得僕役稟報,急忙說道:“請淩官人少待,某穿戴齊整了,這便出迎。”
淩沖等在門外,時候不大,房門開啟,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迎了出來。淩沖細細打量這位左李大官人,只見他身高在八尺開外,方面廣頤,眉挑入鬢,須黑如墨,端的好相貌。再看他兩隻手,果然左手略長過右手,彷彿傳說中的後羿一般,是弓術的高手。
左李把淩沖讓進屋中,沒等茶端上來,淩沖開門見山地問道:“大軍明日便到城下,左先生可能在城中縱火,迎接大軍入來?”左李笑道:“休說放火,便開啟麗正門,有何難哉!徐大將軍想還不知哩,上月廿八,韃子皇帝已捲了子女玉帛,夜開健德門,逃往居庸方向去了,現今大都已變一座空城也!”
淩沖“阿也”一聲:“教他跑了,忒煞的可惜!”左李笑道:“可惜甚麼?這般喪家之犬,料不日定可擒獲,獻俘建康。左某在這裡專候,待大明軍一來,便率僕役莊客們搶上城去,開啟麗正門,恭迎大軍入城。”
淩沖急忙作揖道:“若真如此,驅逐韃虜,光複中原,是先生的首功!徐將軍許你四品官銜,待破了城,別有重賞。”說著,從懷裡取出徐達開出的官誥,遞給左李。左李看也不看,揣入袖中,笑道:“大將軍看得左某小了。左某從劉福通丞相起兵,跟隨潘將軍南征北戰,直搗遼陽,兵敗而不就死者,欲留此有用之身,完成各位烈士的夙願。今終得見韃子覆滅,大漢重光,某能出得一點氣力,於願足矣。豈是為了在新朝混個官來做麼?”
淩沖聞言,大為敬佩。當下兩人商定了聯絡的時間和暗號,淩沖也不多留,立刻出城回到大營,來稟報徐達。徐達大喜,說:“退思立了此功,大都唾手可得。這進城的頭功,讓你得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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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大軍開到大都城南部的麗正門外,淩沖命令部下向城上射出響箭,時候不大,只聽城門內一陣喧鬧,吊橋緩緩放下,大門也開啟了。淩沖一馬當先,手使一條白纓長槍,沖入門內。
淩沖今天是標準的將官打扮,頭戴一頂鐵襆頭,身披狻猊連環甲,外罩鸚哥綠的戰袍,胯下一匹青驄馬。戰陣上普通鋼刀殺傷力太弱,不便使用,因此拿了一條積竹杆的亮銀槍,手中一揮,招呼部屬跟進,當真是威風八面,殺氣騰騰。
他率領部下五百名刀牌手,搶入城去,只見守城的元兵正和左李的僕役莊客廝殺作一團。左李的莊客都頭裹著黃巾,以為標記。淩沖突然想到,香軍才起的時候,包括察罕帖木兒等護元的地方武裝,為了與其辨識,也都是頭裹黃巾;左李雖是香軍出身,現在歸附了明朝,自然不能戴紅巾,於是也改成了黃巾。十數年前,黃巾兵是敵人,十數年後,黃巾兵倒變了友軍,造化弄人,忒煞的可笑可嘆。
淩沖長槍起處,兩名元兵胸口中槍,慘呼著倒地。餘兵還想圍上來廝殺,只聽弓弦響處,腦後中箭,又倒下了三個。淩沖定睛望去,只見左李一身短打,手持一具大弓,正站在城牆上向他微笑哩。他不由心中贊嘆:“真個好箭法!”
此時,淩沖的部屬也都殺進了城門。元軍看到明軍入城,驚惶恐懼,發一聲喊,都四散奔逃了。淩沖招呼部下:“且護住了門,迎大將軍入城來。”自己率領一百餘人,並左李的僕役莊客,沖上街道,直往皇城殺來。
才殺到皇城崇天門前,只見數百名蒙古繡甲怯薛,鼓譟著從門內殺出。淩沖大喝一聲:“我大明百萬大軍已入城來,曉事的放下器械,饒爾不死!”槍隨聲到,早將一名怯薛咽喉洞穿,挑死在地。那些怯薛每日錦衣玉食,但知擺駕勢、逞威風,哪個識得上陣廝殺?見淩沖如此悍勇,都驚得不住倒退。淩沖身先士卒,殺入皇城。
正在殺得興起,忽然旁邊跳過來一個左李莊客,一把帶住淩沖的馬頭,急促地稟報道:“告將……將軍,主人在昭回坊左近遭遇一夥韃子,好生的厲害,主人贏他不得,已吃他打傷了也!”淩沖一愣:“甚麼韃子這般厲害?前面領路,等我去救你家主人!”
於是帶領兵馬從皇城東門殺出,直奔昭回坊。還沒趕到,先望見前面煙塵滾滾,人頭攢動,是數百名莊客與大將傅友德的部屬,將幾個人圍困在陔心。
淩沖正走間,又見十幾名莊客抬著一個擔架走過來。他急忙跳下馬去,看擔架上躺著的,果然正是左李。兩人在城門邊打個招呼,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此時的左李,早不複方才的英風豪氣,肩膀上裹著厚厚的繃帶,鮮血依舊泊泊湧出,沾汙了半邊身子,面白如紙,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淩沖急忙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去搭他的脈門。左李微開雙眼,見了淩沖,勉強一笑:“在下無救的了。拜託將軍,千萬用左某的弓去射殺那個韃子,為在下報仇,則在下死而無恨!”說著,使個眼色,邊上莊客抬過他的大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