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蒙古兵摔在地上,當下鬆手棄了鐵蒺藜,一個打滾跳起來,提起醋缽大的拳頭,直打冷謙面門。冷謙冷笑一聲,左手一探,已經捉住了那蒙古兵的腕子,饒是對方如何用力,拳頭再休想前進一分一寸。同時冷謙右手五指彎曲呈虎爪狀,對準蒙古兵的肋下要害,就欲痛下殺手。他這招才蓄勢待發,突然斜刺裡伸出一腳來,正踹在蒙古兵脛骨上,“撲”的一聲,把他踢了一個大跟頭。
“算了,且饒他一命罷。”原來出腳的卻是杞人。只見他一個縱躍,撲向另一名沖到近前的蒙古兵,空中飛起雙腿,狠狠地把對方踹落馬下。接著他一隻腳踩住那蒙古兵,伸手從對方手裡搶過彎刀,掉過刀揹來,又狠狠砸在另一個使鐵蒺藜的蒙古騎兵的後腰上。那蒙古兵慘叫了一聲,扔了鐵蒺藜,也一個跟頭栽倒在馬下。
這時候,冷謙也已經打倒了另外兩個蒙古兵。五個蒙古兵爬起身來,發一聲喊,連兵器也不敢撿回,雙手抱頭,就沒命地往田地裡逃躥了下去。“咦?”冷謙奇道,“我少年時也曾與韃子鬥過幾仗,都端的悍頑,不要命地連番撲上,再不肯退的。這幾個卻怎恁地膽怯,一招便走?”
“這是吃了敗仗的潰卒,”杞人答道,“早便嚇破了膽,見著手無寸鐵的百姓才敢揚威施虐,見了比他狠的,自然逃去了。”“我看韃子果然氣數已盡,這般弱兵……”冷謙突然轉過頭來對杞人道,“你適才講說尋個太平所在做廚子去,看這光景,再等個十年,庶幾可矣。”
杞人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冷謙把兩匹還在附近逡巡的無主戰馬牽了過來,看著滿田野的屍體,搖搖頭,問杞人道:“韃子如此殘虐,怎麼你反護著他們,不肯取他們的性命?”
“他們是蒙古人,當了兵吃了敗仗,是以殘虐,若非這般境況,怕不都是草原上良善的牧人?”杞人嘆道,“便這幾個卒子,又能害得了幾人?我總在想,一人為善為惡,未必便在一念之間……”
冷謙皺皺眉頭:“你是想說,都是時勢造就了人的心性?”“或許罷,”杞人道,“百年前,漢人有多麼痛恨女真,評話講嶽武穆事跡,都說兀術等如何暴虐。但在滅契丹前,焉知他們不是打獵種地的良善百姓?”說著話,上前去解開那兩匹戰馬的籠套。
“滅契丹前?說不定兀術那廝還在襁褓裡吃奶哩,哪個曉得他良善與否?”冷謙笑起來了,“你這榆木腦瓜,整日價胡思亂想。若依你恁般說來,這世上便無該殺之人哩!”
杞人幫戰馬解開籠套,伸手在它們臀部上各拍了一掌,遠遠趕開:“你們為人拉車、馱物,做腳力,怎麼不好,為甚麼幫了打仗——這便自在地去罷。”說完轉向冷謙:“我也不曉得怎生有這般奇怪念頭,只是有無有該殺之人——卻為甚麼偏要殺人?”
“有些人不得不殺,”冷謙回答道,“若不取了他們狗命,便要害了無辜百姓。”杞人點頭:“是也有理,你且去殺罷。我卻不曉得為何,偏生下不得手去。”“婦人之仁,婦人之仁,”冷謙搖頭,“天下怎麼會有你這般呆子!”
他拍拍杞人的肩膀:“算了,且趕路罷。唉,我難道歡喜殺人麼?可遇上這般世道,若要救人,先必殺人,這也是無可奈何啊。”“卻又未必總關世道哩,”杞人嘆道,“古往今來,甚麼世道不是如此?”
冷謙裝出副很欽佩的神態望著杞人,雙手合什:“活菩薩呀,你為甚麼不出家當和尚、道士,證大道去?”然後一邊不住搖頭,一邊轉身走路:“似這般古怪人,今世倒也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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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是從韓家莊裡出來的,一路向南走,又走了一裡多路,突然看見郭漢傑低了頭,跪在路邊迎候。“這是做甚麼?”杞人上前去扶他起來,“在這裡等了許久麼?”
郭漢傑看到杞人,高興得臉上的刀疤都似乎在放光:“師父在韓家莊上住著,有要事辦理,著徒弟在這裡等候師父,徒弟便每日在此恭迎哩。天幸師父終於來了!”說完這些,突然收斂了笑容:“師父有位老友,正在我那裡……”
“老友?”杞人奇道,“是甚麼人?”“師父且隨徒弟去,一看便知,”郭漢傑一邊向冷謙抱拳行禮,一邊說,“幸是師父今日到了,若遲得一兩日,怕是不得見最後一面哩。”
杞人心裡“咯噔”一下,連聲問道:“究竟是甚麼人?怎麼叫不得見最後一面?”郭漢傑扯著他的袖子:“徒弟笨嘴拙舌,不曉得從哪裡講起才好。師父見了便知。”
三人轉個彎,又向西走了一程,這裡有個殘破的村子,村民多姓馮,因此叫做馮家村,郭漢傑和淩小虎就暫時寄住在這裡。才進村子,冷謙突然停住腳步。“怎的了?”杞人問道。冷謙擺擺手,閉上眼睛,少頃,皺眉道:“有殺氣!”
“甚麼?殺氣?”郭漢傑按捺不住心中的驚恐焦急,撇開杞人,徑自向前奔去。杞人和冷謙急忙跟上,果然聽到前面兵刃交擊和呼喝之聲大作。揣摸方位,正是郭漢傑落腳的民家附近。
冷謙一邊跑著,一邊側耳傾聽:“七八個庸手……咦,還真得個高手在彼。”說著話,已經奔到近前,只見果然有九個人正“叮叮當當”地混戰在一起。
當先四條大漢,一刀、一斧,一個揮動鐵鞭,一個舞開紅纓長槍,圍住個高大番僧,正在惡鬥。另有一人使得好鐵叉,堵在郭漢傑寄住的茅屋門前,攔住三名蒙古軍官,不放他們沖進去。
郭漢傑看那四人對抗番僧,配合默契,尚能長久支援,那使叉的雖然進退頗有法度,但雙拳不敵四手,已經漸漸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他急忙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揮拳接下了一名蒙古軍官的攻擊。
那使叉的漢子見他空著手與敵人交戰,心中頗過意不去,叫道:“多謝好漢相助。這幾個韃子小可尚能料理,請好漢去保護屋中的人如何?”
郭漢傑“啊呦”一聲,心說怎麼把屋裡的人給忘記了,急忙連環三拳逼退了當面的蒙古軍官,一個錯步,從那使叉的漢子身邊擠了進去。
杞人剛打過一架,實在心中煩躁,看那使叉的漢子一時還不會失手,也便不著急上前幫忙,轉頭去細看另外一邊格鬥的場面。但見那番僧手中好大一柄銅錘,武藝高強,以一敵四,兀自進攻多,遮攔少。那使刀、斧、鞭、槍的四人招術雖也不俗,卻都畏懼他力氣大,不敢和錘頭硬碰。四人似乎心意相通,每每以三般兵器牽制敵招,另一樣兵器就趁機往內圈搶進,來來往往,倒也殺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