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簫聲如泣如訴,彷彿不是金鐵交擊聲停止,簫聲才起,而是簫聲如劍般刺破了金網,沖天飛來的一般。一陣冷風襲過,雖然才是陽春三月,卻如秋天已到,滿空都是肅殺蕭然之意。
冷謙側耳傾聽,口中吟道:“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徵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然後搖了搖頭:“雖是漢代橫吹,近世早便失傳,只有唐人琴曲留下,今再改了作簫曲,不對啊不對……”
“甚麼人?”艾答慕思既沒冷謙的閑情逸緻,也根本聽不懂這音樂,只好四顧大叫。於是隨著簫聲,四面八方又齊聲響起了一陣清脆的話語:“丹楓九霞閣主人,恭迎勝使神矛。”
這句話和著樂音,冉冉而來,猶如歌唱一般。幾乎就在同時,八個紅衣少女手執碧玉洞簫,悄然無聲地顯現出來。場中都是武林高手,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八個女子是從何而來的,又是怎樣出現的。
他們就象深秋隨風而落的楓葉一般,飄然而來,安祥而立。簫不離口,樂音嫋然,從未斷絕,也不知道他們在說話的時候,怎麼還能夠繼續吹xiao?
“簫當獨奏,合吹便俗了也。”冷謙似乎根本沒把這些神秘出現的女子放在心上,還在討論樂曲的優劣,忽然有個聲音在他身後一株柳樹旁響起:“在下恭迎丹楓九霞閣主人。”一個白衣人恭恭敬敬地走了出來,叉手肅立,原來卻是“浮光山五霸”裡碩果僅存的彭素王。
“丹楓九霞閣主人,”好幾個人同時在問,“那又是誰?”
“丹楓九霞閣主人並未親移俠駕,”一名紅衣少女洞簫微微離唇,“特命奴婢等恭迎勝使神矛。便請撒渾先生將神矛交予奴婢罷。”
“你說甚麼?”撒渾笑道,“要我將神矛交予你們這幾個婦人?”話音才落,突然離他最近的兩名少女一左一右,洞簫離口,疾點向撒渾的面門。
洞簫未到,撒渾已經感覺兩道勁風刺得眼睛發痛,他想要閃避或是後退,卻突然間發現上下左右,甚至包括身後,一切退路都已經被這兩支洞簫所隔斷,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形勢已不容他細想,急忙拋開木匣,雙手左右隔擋。
別說手中只是勝使神矛,就算是自己的性命,在此情況下也自然而然地扔掉了。只見紅雲一現,木匣已經落到了先前說話的少女手中。
“多謝撒渾先生賜予神矛。”兩支洞簫來也飄忽,去也飄忽,又疾電般地撤了回去。
“迅疾若電光,綿密若風雲,攻敵之必救,”宮夢弼點頭道,“好劍法!”右手金劍挽個腕花,向那奪得木匣的紅衣少女當胸刺去:“咱們且試看誰快。”
長劍遞到那少女胸前數寸處,生生凝定。那少女神定氣閑,端然不動,連眼皮也不眨一下。“休道我刺不得你!”宮夢弼劍眉一軒,“放下神矛,性命可保。”
“宮少俠好快的劍法,”紅衣少女輕啟櫻唇,“奴婢等甘拜下風。不過,神矛敝主人是志在必得的,且恕奴婢不能從命。”說著話右足輕輕點地,一朵紅雲般向後飄去。幾乎就在同時,一左一右,兩道疾風電一般插向宮夢弼兩側太陽xue。
饒是宮夢弼劍術通神,也不得不撤步回身,橫劍隔擋。兩支洞簫變招極快,同時一沉,又徑點他左右肩俞。宮夢弼金劍舞動,刺向右側少女的面門,同時左手食指彈向左側洞簫。
只見眼前紅雲晃動,劍下突然失去了持簫少女的身影,而他左指竟然也彈了個空。宮夢弼心下一驚,一個跟鬥倒翻出去,只聽“託”的輕響,兩支洞簫敲在一起,瞧方位正是宮夢弼方才站立之時,膻中要xue的位置所在。
這時場中倒有一半人已經看出,這兩個少女雖然身法迅疾詭異,若論真實功夫,實在離宮夢弼差得太遠,只是煉成了一套合擊之術,進退趨避,配合得彷彿一個人似的,一攻左,一探右,攻敵所必救,實力徒然增長了數倍。這才一招戰敗撒渾,三招逼退“劍神”之夢弼。
“厲害厲害,”冷謙鼓掌道,“雙……雙簫合壁,好生的厲害。可惜現下是八個對八個,咱們若是不讓你等以二敵一呢?姑娘們還有甚麼妙計取勝?”手捧木匣的紅衣少女嫣然一笑,一個跟鬥倒翻出去,竟然就此不見蹤影。
“主人尚未送客,何必便走?”冷謙撒腿追去,只聽簫音嫋嫋,越來越遠,剩下七個紅衣少女竟也在簫聲中逐漸隱沒。宮夢弼一振金劍:“甚麼障眼法!”縱身向遠處撲去。
此時已近黃昏,暮藹漸合。只聽遠遠的樂音中,忽然夾雜了劍簫相交的“託託”之聲,綿密中節。也不知道那碧玉所制的洞簫,怎麼能擋住宮夢弼的金劍。撒渾回過神來,叫一聲“追”,循著樂聲追下去了。艾答慕思、石心等也隨後跟去。
“丹楓九霞閣?”班定候皺皺眉頭,回過身來問彭素王,“那是甚麼?”彭素王面色陰晴不定:“班大俠不問的為好。”班定侯追問道:“為甚麼?”彭素王卻只是一味的搖頭,再也不肯開口說話了。
“我講過,漢人中自有許多了不起的武師,”阿廝蘭自知論腳力追不上這些女子,於是轉過頭,笑著對阿不答剌道,“你自忖是這八個女子的對手麼?”
“一對一我自不懼,”阿不答剌嘆道,“只是兩人聯手合擊,那套招術也忒煞詭奇厲害了……”“你且回巴比倫去罷,”阿廝蘭笑道,“我也便回亦力把裡了,勝使神矛看來是休再指望。”
他忽然又笑了笑:“奧米茲也忒煞無聊了,他兵精糧足,已能與巴比倫抗衡,為甚還尋甚麼勝使神矛?——你可信世間有這般東西麼?”
阿不答剌點頭道:“年代久遠,確實不甚可信。”“那麼你可信有勝使麼?”阿廝蘭抱著雙臂,很有趣地望著他。
“你不信勝使?”阿不答剌皺著眉頭,“那你在……”“我卻不信,”阿廝蘭很自然地笑笑,“既不信勝使,甚而也不信明尊,我不信世上有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信奉摩尼,理由,”他頓一頓,聳聳肩膀,“似也與你差不多罷。只因我們畏兀兒最強盛的年代,也便是五六百年前的回紇王國,正是以摩尼教為國教哩。
“此後,佛陀侵入了,侵入了,畏兀兒也分裂了,衰弱了。身著這白衣烏帽的法衣,才能使我憶起一些祖先的驕傲與光榮!”阿廝蘭雙目炯炯,緊盯著阿不答剌的眼睛,“回巴比倫去罷,蒙古人的統治料不得長久了——而我,也要回去亦力把裡,回去那雄偉的天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