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奢想到這些,揉揉額角。
其實,翦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他這個做舅父的實在難脫其咎。
楚子妾婦眾多,光是兒子就生了十幾個。翦沒有母親,又是庶子,得到的照顧並不太多。羅奢雖為上卿,可楚子的後宮畢竟有夫人主事,關系微妙,他想關懷翦也有些束手束腳。
這次的事對翦打擊很大,他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笑容更是沒有一個。
羅奢看著翦沉默的腦袋,後悔地想,若自己不那麼顧忌,他應該還是那個乖巧的孩子吧?
正值秋覲之時,鎬京中除了來往的平民,還有像他們一樣從各地押送貢物而來的大小使者。接待楚人的小臣才把他們安頓進館舍,就匆匆忙忙地走來了,聽說城門那邊又來了人。
翦從進城開始就被鎬京雄偉的城牆和熱鬧的街市吸引了注意,雖然仍不說話,目光卻往四下裡轉悠,一刻都未曾停過。
羅奢指揮從人們把車上的貨物卸下,存入廂房,忙亂一圈再回頭,忽然發現翦沒了蹤影。
待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急急忙忙地跑到中庭,看到翦正坐在一處側階上靜靜看著來往的各色人群。一顆高懸的心這才放鬆下來。
“在此做甚?知不知道大家都在尋你?”羅奢強壓下怒氣,用力揉揉他渾圓的腦袋。
“不做甚。”翦回答道。
“嗯?”羅奢揚眉,加重手上的力道。
“勿揉!再揉就亂了!”翦終於反抗,怒目地說出了出門以來最長的一句話。
羅奢看著他,無奈地笑了起來。
翦到底也是楚國的公子,從楚國出發之前,楚子就命保婦照著周人童子的樣式給翦束起了總角。從前,翦像所有的楚人孩童一樣散亂著頭發,梳理一番之後,虎頭虎腦的臉倒露出了幾分俊俏。
可是翦不喜歡這樣,他覺得梳頭是天底下最難受的事,他寧可被楚子打也不願意被侍母按在榻上用篦子拉扯他的頭發。
“這是宗周不是楚國,你再亂走,舅父就讓力氣最大的從人給你梳頭,知道麼?”羅奢抓住他的弱點,半講道理半威脅。
翦皺眉理著頭發,點點頭。
“上卿!”廡廊那邊有人喊他,“王宮使者來了!”
羅奢答應一聲,對翦說:“走吧。”說罷,就要拎他。
“我自己會走。”翦扭動著掙開羅奢的手,避之唯恐不及地奔向館舍。
王宮的使者來告知羅奢,周王明日在王宮中納貢。羅奢一面答應,一面慶幸好在路途順暢,否則誤了時日,他可不好交代。
第二天還未天明,楚國的眾人就忙碌起來。
羅奢穿戴整齊,衣裳收拾得沒有一絲多餘的皺褶。他在室中對著銅鏡看了看,正整理頭冠,忽然從鏡中瞥見了翦。
他回頭,翦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小小的身體站在搖曳的松明光下,兩只烏黑的眼睛望著他。
羅奢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忙忙過頭,都忘了翦該怎麼辦。
“翦,舅父今日要去王宮。”羅奢轉向他,道,“你想留下還是隨我去王宮?”
翦想了想,問:“王宮?像父親的宮室一樣麼?”
羅奢微笑:“不一樣。王宮更大,你不是想看白狼羸獸麼?裡面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