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終於稍稍適應了光線,我眯著看去,一個女子正在面前,伸手向我的額頭探來。她揹著光,約摸梳著總角的樣子,年紀似乎與我相差不大。
那手上長有些繭,並不細膩。在我額上摸了一陣,她好像笑了,轉身走了出去。沒多久,那女子複又進來,身後跟著一人,是名男子。
男子走到我跟前,蹲下,看著我。“醒了?”他問道,周語中帶著很重的口音。
眼前漸漸清晰,男子膚色黧黑,髧發下,炯炯雙目瞳白分明。他的旁邊忽而湊過來一個腦袋,那女子也看著我,鵝蛋臉上,兩頰紅潤。
我點點頭:“嗯……”話音絆在喉間,含糊不清。
女子出去端了一匏水進來,遞給我。
我支撐著起身,接過匏,含糊地對女子說了聲:“有勞。”大口大口地將水喝了下去。身體似乎渴了很久了,飲飽了水,一陣舒暢。女子又拿來兩塊糗糧,我稱謝受下,吃完以後,感覺又好轉了些。
男子盯著我:“周人?”
我搖搖頭:“杞人。”
“杞?”女子好奇地看我,用口音濃重的周語問男子:“杞在何方?”
男子沒有答她,對我說:“三日前舟人丁在河中撈到你,彼時你昏迷不醒,便帶至此處。”
我愣了愣。腦海中忽而憶起那心驚肉跳的場景——黃河邊,滾落的木石、驚慌的人群,狂奔的馬車,還有觪的喊叫……看看身上陌生的半舊葛衣,原來那都是三天之前的事了。
“舟人丁將你帶來時,你渾身是水,我便給你換上了我的衣裳。”女子微笑著說。
我謝道:“多謝吾子。”
男子笑笑:“舟子說河中浪高水大,你雖昏去了,卻死抱著一根大木,故而可救。”
我頷首。望望四周,只見這裡光線昏暗,室中很簡陋,四壁又矮又窄。不過,地面卻很幹淨,角落還放著席和一張粗糙的木案。我往身下的床看去,似乎是土築的,很矮,只離地面寸許,底下墊著厚厚的禾草。
慶幸得救之餘,我想到了觪,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必定很著急,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此地為何處?”我問他們。
“伏裡,”男子站起身,慢悠悠地說:“伊水之源。”
伊水?我想了想,問:“不知距成周多遠?”
“成周?”男子看著我:“甚遠,伏裡四周俱高山深林,無通途,只有舟楫,須兩日不止。”
我點頭,在床上朝他們一禮,道:“得二位救助,姮感激在心,如今我與家人失散,須盡快前往找尋,不知何處有舟。”
“舟?”男子說:“水流湍急,又兼須在舟中歇宿,除舟人丁每月往返一次,並無舟楫。”
我一怔,忙問:“現下舟人丁在何處?”
“水邊。”女子說:“我聽人說他正往舟上搬運野物。”
我一驚,趕緊從床上下來:“伊水在何方?”
女子詫異地看我:“北。”
沒有鞋屨,我赤著腳便奔出去,足底和膝蓋一陣發軟,我連著磕絆了好幾下。
好不容易奔到棧橋上,只見水色連天,一道舟影正消失在遠方。
風夾著蕩漾的水聲,陣陣拂來,額角和發際絲絲地涼。我呆呆地望著天際,猶自地喘著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