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傳召來得真及時,宋希仁瞥了眼南燻殿的方向,分明知道是怎麼回事,無奈沒法推拒。有那麼一瞬間,撕破臉皮的沖動攀上心頭,不過很快就被摁了下去。
宋希仁回過頭來,涼聲道:“有勞了,走吧。”
於是匆匆前往大明宮。臣子沒有資格走複道,京城裡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車駕在春明門大街上穿行,很費了一番功夫。及到宮中,天子正在宣政殿聽政,內官照例引他去倒座房侯旨。
這一等起來,是沒個準信的,時候長短不好說,畢竟聖心難測,誰也沒膽量替天子做主。其實往常也是這樣的流程,可 不知為何,宋希仁今日竟有些心浮氣躁,等待變得格外漫長。大約是因為天氣悶熱吧,他呷了口茶水,安慰自己,強自定下心神。
終於得到宣召,陛下見了他,還有些驚訝,“今日廿九,該是你上興慶宮考察五郎功課的日子吧,怎麼這時候來了?”
宋希仁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能把那內官抬出來,只好隨口扯了件事回稟。陛下似乎看出了他的漫不經心,也不怪罪,甚至聖明燭照,從三言兩語間洞悉他的困擾。
“是不是貴妃讓你來探朕的口風?”陛下撫了撫額角,頗為頭疼地嘆了口氣,“前陣子吵著要把北衙交給五郎統領,朕沒答應,最近又改了主意,要朕將五郎塞進六部歷練,朕覺得欠妥,暫時沒鬆口,只說等一等。朕才躲了三天,這就要來鬧了,唉......”
陛下像是找到了傾訴物件,這會兒也和尋常宅門裡的家主那樣,親裡親道間的麻煩事,需要有人聽他倒苦水。
禦案後的陛下傾了傾身,喚道宋卿,“你領五郎讀書一年有餘,五郎的心效能力,心中多少有數。既然來了你也說說,六部無小事,朕不可能將兒子丟過去給人添亂,依你看,朕該將五郎往哪裡放?”
宋希仁一貫話不多,陛下卻欣賞他這一點,話少,但每個字都言之有物,不愛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
果然地,宋希仁稍稍沉吟,便道:“殿下讀書認真,雖於經史上興致平平,但像方誌、考工、食貨等雜記,卻願意廣覽遍閱,能舉一反三,博聞強記。臣以為,殿下雖沒有務政的經驗,但稍加點撥,於實務上定是一把好手。相比於三省六部,或許九寺的事務更能引起殿下的興趣。”
六部多管發號施令,九寺則是更實際的衙門。二殿下的前途,宋希仁並不太在乎,所以一席話很公允,不帶一點私心。
陛下聽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不用替他粉飾,正事不幹盡耍些花招子,越大越不靠譜,再這麼下去,真要成古今第一位充任鴻臚寺正卿的皇子了。”十三歲便通西域九國番語,二皇子要入職鴻臚寺,恐怕正卿真得讓賢。
陛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擺手說罷了,“朕再想想,你退下吧。”頓了頓又囑咐,“五郎的功課,你同翰林還是上些心,該讀的書還是要讀,別盡著他的性子胡鬧。”
宋希仁躬身應是,卻行退出宣政殿。
今日面聖是意料之外,不過倒讓他參透了些許天機。
比如陛下還在猶豫,比如二皇子不得不登臺,再比如,孫貴妃過於急進了。
心思急轉,面上卻看不出異樣。走下高闊的臺基,深綠的官袍拂過漢白玉石階,袍角的團窠寶花雲雁輕輕揚在風中,溫潤從容,紋絲不亂。
一路行至宮門外,家僕迎他上車。車簾放下的一瞬,宋希仁神色霎時冷下來,劈頭蓋臉問:“人還在宮裡?”
家僕立刻會意,點頭道是:“興慶宮外留了人盯著,到現在都沒聽見訊息,王妃必還在宮中。”
“知會二殿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