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刻叨擾王妃,實在失禮,還請王妃不要見怪。”
越棠笑說哪裡哪裡,“宋大人代禁中傳話,何來失禮之說。”比手請他坐下,話鋒忽然一轉,“不過宋大人居然會代貴妃娘娘傳話,著實令我意外。翰林知制誥是陛下的人,不偏不倚、高深莫測,方能顯出宋大人的特殊地位。如今卻開始選邊站,是不是太早了?”
宋希仁一挑眉毛,似乎有些驚訝,短短幾日不見,她變得如此直接而有攻擊性,多少叫人不解。
他呷了口茶,略一笑,和聲道:“王妃誤會了,翰林學士陳大人乃二皇子師,臣與陳大人同在翰林,便時常跟隨,打打下手,皇子課業有惑,臣也會勉力參詳一二。今日是碰巧,臣在興慶宮遇上貴妃娘娘,便替娘娘帶個口信。”
“噢,是這樣,宋大人辛苦。”越棠懶得夾纏,雙手平平放於膝上,氣定神閑地問,“不知貴妃娘娘有何吩咐?”
“貴妃娘娘請王妃過興慶宮敘話。”
越棠啊了聲,隱隱覺得異樣,“已交酉時,暮鼓後宮門落鎖,若層層啟開,想必十分繁瑣。貴妃娘娘這是......”
“王妃別著急,貴妃並非要娘娘即刻入宮,待明日天亮,王妃穩穩當當準備好再出門便可。巳正時分,會有宮人在通陽門上接應王妃。”
宋希仁臉上帶笑,寬和而慰藉,可眼神沉鬱,完全是另一種意思,彷彿在暗示她什麼。而且如果貴妃是要她明日入宮,宋希仁大可以明晨再上王府傳信,偏他踏著夕陽與暮鼓提前趕來,倒像是通風報信。
越棠拿捏不準,猶疑問:“宋大人可知道,貴妃請我入宮,所為何事呀?我與貴妃娘娘素無往來,若無意中有冒犯之處,也好讓我心中有數,不至於在娘娘面前失儀。”
其實越棠知道,多半是為了昨日“溧陽春”酒樓之事,她貿貿然一露面,先是撞見王娘子使盡花招勾搭阿兄,後又撞破二皇子與王娘子的私情,前者事小,後者事大,孫貴妃一旦聽說詳情,要她進宮,總離不開敲打提點的意思。
宋希仁沒有正面回答,深深看她一眼,調開視線,倒問起了毫不相幹的話。
“聽說王妃受傷了,傷到了何處,眼下可大安了?王妃知道麼,太醫局夜間也有醫官輪值,若有不豫,王妃隨時可以請醫官過府診治。切忌諱疾忌醫,貽誤診治時機,吃虧的還是王妃自己。”
宋希仁說完,不顧越棠愣神,站起身來便要告辭,“話已經傳到,臣就不耽誤王妃的時間了,臣告退。”
竟是不留一點商量的餘地,來得突然,去得更匆匆。
越棠反複品咂他的話,晚膳都用得沒滋沒味,及見到前來伺候的趙銘恩,便問他:“適才你在殿外,可有聽到宋希仁的話?他是讓我夜裡裝病傳醫官,明日好推脫貴妃的傳召,我沒理解錯吧?”
趙銘恩點點頭,難得他有與宋希仁意見一致的時候,回答言簡意賅,“王妃別去興慶宮。”
“我當然不想去啊。”越棠長嘆一口氣,“可躲得過一時,躲得了一世嗎?貴妃娘娘若打定主意要尋我麻煩,總會找到法子的,與其躲躲藏藏,不如伸脖生受一刀,好歹不必鎮日提心吊膽過日子。”
趙銘恩看她一眼,啟唇欲說什麼,又閉上了。
五月末的時氣,已經有了夏日的味道,天色將暗不暗,蟲袤聲悠悠四起,草木香裡浮動著白日的餘溫與微微燥意,略動一動,背脊上便洇出一層薄汗。這位睿王妃呢,似乎也是畏熱的,房中供著許多冰盆,手邊擺一盞酥山,正絲絲縷縷冒涼氣,可偏偏她身下鋪著厚厚的毛氈地衣,瞧一眼都嫌熱。
她就這樣倚坐在那雪白得幾乎聖潔的絨毛堆兒裡,身上是石榴紅的織金襉裙,光鮮豔麗的越州綾恣意堆疊,彷彿煙花簇雪,穠華凝香。
趙銘恩沒有見過比此刻更具象的“人間富貴花”。
人間富貴花正攪動手裡的小銀勺,百無聊賴地舀一口,抿一抿。臉上那點愁容,在一派爛漫甜美中顯得漫不經心,抱怨的話語聽著也很敷衍,彷彿貴妃要召見她這件事,同“冰酪放久了不好吃”的困擾程度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