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衙門下值都有固定時辰,事忙可以留得晚,早退卻不合規。越棠說:“今早長公主駙馬瞧見那位宮人出宮,一路跟到溧陽春,確認她是獨自一人。阿兄這會兒還沒下值呢,她大約是提前過來等人的。”
所以得先進去確認那宮人在何處,然後埋伏在左近。等阿兄到了,聽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若有必要,再現身將二人抓個現行,戳破這層窗戶紙,便齊活了。
無論如何不是什麼光彩事,得低調,越棠吩咐雙成,“你別跟著我,自行去逛逛,或是去樓裡要個座兒吃點心,總之別走遠了。”
“王妃,您要獨自出馬?”雙成惶然睜大了眼睛,“那怎麼行,我得跟著您。”
倒也不是一個人,她要帶著趙銘恩,畢竟有可能需要出面捉人,帶上個孔武有力的男人比較實用。
不容雙成再反駁,越棠揚手招來趙銘恩,兩人赫赫揚揚地過了街,走向那迎風卷展的酒旗。
溧陽春那頭,眼尖的夥計早瞅見王府的車駕了,見人來,忙呵著腰趨近,喜笑顏開地打招呼。
“夫人早啊!您瞧著眼生,是頭回上小店來吧?嘿喲這您可來對了,小店樓上的雅間呀,風景當是京城一絕,東首的瓊殿玉宇,西首的青峰碧野,南城的煙火人家,一齊盡收眼底。”邊說邊朝裡比手,“您這邊請,留神腳下。”
夥計一張嘴就能說出花來,越棠瞧他會來事兒,廣袖一展,一摞賞錢便不聲不響地送進了夥計手裡,“和您打聽個事兒。”
夥計湊手一掂量,眼眸倏地鋥亮,“夫人要打聽什麼?這左近方圓三裡,就沒有小的不知道的事兒。”
“今早進店的客人,可有一位獨來的女郎?這會兒若還在,替我在她邊上安排個位置。”
夥計哎喲了一聲,顯出為難的神色,“夫人,不是小的膽兒肥,不願答您的話,只是來店的都是客,洩露人行蹤的事兒,小的不能幹。您想想,若被打聽的是夫人您,小的輕易就叫人撬開了嘴,那您樂意嗎?下回還來嗎?”這下賞錢也不要了,不敢碰正主,便往她身後那奴僕手裡塞。
還挺有原則,越棠嗤笑,拖長了聲調敲打他,“您這是嫌少啊——”
“不敢,不敢不敢。”那夥計連連告罪,“要不您進店歇歇腳?可巧今日有新進京的毛尖,全當是小店請您嘗鮮的,您要喜歡,往後常來。”
越棠心生不滿,還要威逼利誘,身後的趙銘恩卻一步邁上前,擋在她身前,徑直指揮起夥計,“你帶路。”往南邊一指,“頂樓,朝南的雅間,東首第二間。”
夥計一凜,看趙銘恩的眼神和看神仙似的,又驚又畏,再不敢造次,滿口錦繡都歇了菜,乖乖轉身領他們上樓去。
溧陽春有三層高,頂樓是回字形連廊串成的雅間。往南邊走,果然見東角的雅間房門緊閉,夥計引他們往緊鄰的一間落座,茶水果子伺候齊全,便麻溜退下,順手將房門帶了嚴實。
越棠還沒咂摸出緣故來,壓聲問趙銘恩:“那宮人就在隔壁?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趙銘恩出於習慣四處查探,沒顧上理會她。雅間裡佈置得很幹淨,中間有雕花落地罩分隔,外頭擺上長幾矮榻,甚至還有張琴案,裡頭是亮堂的八仙桌,朝南的檻窗移開了兩扇,天光清朗,窗明幾淨,檻窗外是出廊,憑欄一站,定有危樓臨風的暢快之感。
越棠見他不答,又不敢高聲說話,便走過去捶了捶他的肩,“說啊,別賣關子了。”
趙銘恩無奈道:“奴不過是憑常理猜測,女郎私會情郎,必然會選在雅間,要等人,大約會偏好能夠看見來人的視野。這酒樓面闊五間,東首視野最開闊,背街另有一門,臨水且僻靜,要是熟悉地方,又不想引人矚目,”趙銘恩指向窗外,示意她自己看,“從這裡走最合適不過。”
越棠探身望去,果然的,臨水這條道,遠不如正街熱鬧,樓高望遠,道上車馬人流清晰可辨,若阿兄出現,隔老遠就能瞧見。
越棠收回視線,納罕問:“你從前來過這兒?”
趙銘恩搖頭,“奴不曾。”
“你沒來過,卻和親眼見過似的。”越棠的困惑裡摻雜著挫敗感,“是本王妃不如你聰慧嗎?”
其實無關聰不聰慧,而是從生活閱歷中點點累積的經驗。若沒有鄞州那場試煉,堂堂太子殿下也不會知道如何安全地在野外睡覺,如何爭取在追兵趕到前逃生的時間差,如何與各色販夫走卒打交道。
她是京城中無憂無慮長大的閨秀,再聰慧,也難以感受她目及之外的人世間。不過麼,那些從痛苦經歷中擷取的苦澀養分,不去體會也沒什麼可惜的,苦難不是必須品,能輕松活著,一定是最好的。
她臉上直截了當的挫敗,倒將趙銘恩逗笑了,面上不露痕跡,卻難得揚起了輕快的聲調,“王妃今日見識過,再有下回,奴便不能在王妃面前班門弄斧了。”
“咦。”越棠驚訝地揚起了眉,“趙銘恩,你這是在恭維本王妃?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不設防的時候,臉上真的藏不住事,那種驚喜的眼神純質得毫不作偽。趙銘恩轉開眼,心中五味雜陳,雖然她口中常呼來喝去,也總消遣他取樂,但顯然的,她並不真將他當作奴隸,而是能平等對話的物件,她會認真估量他的意見,也因他的肯定而高興。良善之人能學壞人的做派,學不成壞人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