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棠斂神行禮,“殿下。”
“王妃來了。”太子拿巾子擦了擦手,慢吞吞立起身,挪到一旁,像是在給她騰位置,“不必多禮,自便吧——王叔無事,今夜就有勞王妃照料了。”
越棠趨近探看睿王,只見榻上臥著一人,酣睡正沉,面容齊整手腳俱全,房裡燻著清爽的鬱金蘇合,湊近了才略聞薄薄的酒氣,她來回地打量,終於確信睿王大抵是無礙的。
不由鬆了口氣,隱隱又覺得奇怪。那內官來王府報信時滿口的“不要緊”,可連夤夜引她入宮的手令都備好了,分明顯示出另一種意思。宮裡人一貫謹慎,話出口皆留三分餘地,越棠原以為內官是不便對她直言,沒成想,睿王真的只是吃醉了酒。
那她特地進東宮來算什麼呢?茫茫然間,冷不防聽見太子問話:“王妃很失望嗎?”
越棠愕然抬頭,“殿下說什麼?”
“見王叔平安無事,王妃似乎並不高興。”太子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完全不避諱與她對視,口氣很淡,聽不出情緒,但話語間分明透著不善,“孤覺得有些奇怪罷了。若孤說錯了,也請王妃原宥。”
“殿下說笑了......”越棠不知他是打哪兒來的敵意,有一瞬的無措,“王爺安好,臣婦自然感到慶幸。”太子並不言語,眼神也是十足的不客氣,看得人渾身起慄。越棠只能試探著說,“殿下請放心,王爺這裡有臣婦照料,殿下不如早些去歇息吧。”
太子嗯了聲,“王妃出身高門,養尊處優,一向是受人照料的那一個,知道該如何照料人嗎?”
越棠有些惱了,一直無端受人擠兌,哪怕那人是雲巔上尊貴的人物,也叫人來氣。好在她能屈能伸,面上分毫不顯,反而揚起個笑臉,引頸就戮一般,乖覺地由他嘲弄。
順勢向他討教:“殿下說得很對,臣婦確實有欠缺,殿下若肯眷顧,可否指點臣婦一二?”
她這一笑,又叫太子覺得刺眼,香爐嫋嫋氤氳開一道惺忪的煙,悵然顏色中顯出那張格外明媚的臉,怎麼看都不合時宜。太子蹙眉調開視線,心說她果然不將王叔放在眼中,言辭行事也圓滑得不著調,這光景,居然還沖他笑得出來。
“在榻前守著,以防王叔夜裡驚醒,要人端茶送水。若是有不適,及時傳醫官。”他冷聲說完這話,便一甩袖,打她身前擦過,頭也不回地出了殿門。
越棠無奈地一撇嘴,東宮難道缺上夜的侍從嗎?分明就是針對她,偏要她擔內官的活計。究竟是哪裡得罪了太子呢,她橫豎想不通。哀嘆著在榻沿坐了陣,凝望著睿王的面容思索,她倒不怕儲君之怒,她是外命婦,倒也無甚機會與太子打照面,往後避開就好,只是怕王爺為難,一邊是亦君亦友的至親,一邊是妻子,兩頭不對付,他若察覺,恐怕要鬧心。
那邊太子出門後,隨手招來廊廡下侍立的女使,“留神裡間的動向。”
出了門沿甬道往北,前後一眾內官挑著燈,將周身照得徹亮,這人世間沒什麼能逃過他的眼。
太子一言不發,身側陪侍的內官揣度他的心思,小意問:“殿下,臣遣個得力的內官去伺候王爺吧。”
他一哂,說不必,“有王妃在,何必叫旁人去跟前湊熱鬧。著人仔細盯著,若王妃伺候不周到,即刻來回稟孤。”
內官是自小跟著太子的,見慣了殿下待人寬和,今夜對著睿王妃,卻透著些許刻薄勁兒,很不尋常。內官困惑地霎了霎眼,也不敢違逆,只得照太子的意思吩咐下去,待太子回到寢殿,不多會兒便聽人傳回話來。
“睿王妃在王爺榻旁坐了片刻,便往一邊的圍子榻上和衣睡下了。”
太子心中冷嘲,這女郎嘴上說得花俏,實際卻是另一套做派,果然不是真心待王叔。他實在不願插手旁人的家事,可王叔與他情分不一般,王叔如今為這女郎陷得深,他雖不解,也沒法袖手站幹岸,不能眼睜睜看王叔將來受更重的打擊,不如早早把毒瘤挑破來得好。
他將人都揮退了,對心腹內官吩咐:“去查周家的舊事,看看王妃未出閣前是否與哪家的郎君走得近,若有,把那人的根底打探清楚。”
內官生平頭一回領這樣的命令,一時呆住,愣了半天才應個是。躬身正要退出去,又聽太子淡聲道:“送床被褥進去,別讓人在東宮作了病。”
內官琢磨了下,方才鬧明白這說的是睿王妃。掀眼覷太子,只見他神色端然,抬眸的剎那,那幽邃的眼神也冷靜如往昔,唯有手裡反複顛騰的那支狼毫筆顯出些許異樣,像是煩悶,又像是不滿。
睿王睡到半夜醒了,迷糊片刻撐起身來,四下裡打量,先前的事慢慢在腦海裡連成篇。
清嗓子咳嗽兩下,待要喚人,眼風掃及窗下的圍子榻忽然愣住,連忙收聲,踱過去看清榻上的人,既驚且喜,替她掖了掖被角,唇畔漾開一抹笑。
她睡相很老實,手腳規規矩矩擺著,舒闊的眉目,面貌無憂無慮。睿王不由伸出指頭,輕輕描畫她的眉眼,心中滿是饜足。她不是那等天真不解事的女郎,世態的複雜她都知道,卻不從心上過,什麼樣的境遇裡都能自得其樂,孤身入東宮也不怕,照樣睡得安穩。她那份輕盈的從容,很能感染人,看著她便覺得,這世上就沒一樁難事。
手指落在她鼻尖,再往下一點,便要撫上她的唇。這當口她卻醒了,定睛看清楚他,輕快地喚了聲王爺,很自然地伸手一摟,將他的腦袋摟在胸膛上。
“王爺無事吧?有哪裡不舒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