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越棠也有些迷惘了,可這話若由別人說,她一定乖乖認錯,可這深宮內院長大的太子殿下有什麼資格指正她?大家都是一樣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就不要逞能了好吧。
反正這是周家的田地,她悻悻狡辯:“本王妃說是麥子就是麥子。”
趙銘恩費力地嚥下一口氣,換作旁的事,他一定由她高興,可太子妃往後是要做國母的,五穀乃國之根本,每年三月的吉巳日,天子要在先農壇親耕,皇後則在先蠶壇親桑,介時若發表一些“指稷為麥”的論調,未免要讓百官嘩然吧!
於是幾日以來頭一遭,他反駁她的話,“王妃怎麼會分不清麥與稷呢?麥芒堅硬,筆直如刺,所以才會有‘針尖對麥芒’一說,這顯然不是麥子啊......”
馬車行近了,“麥田”就在眼前,越棠索性跳下車,彎腰在田壟旁察看,很快不服氣地大喊,“你看,這不就是麥芒嗎?”
“這不是......”趙銘恩有些急了,牽馬跟上來,“王妃,奴沒有必要騙您,這真的是稷,莖稈很粗,等再成熟些籽粒會更密集,怎麼看與麥子都不一樣。”
再細看,不得不承認他說得的確更像那麼回事兒。越棠心虛地哎呀了聲,說算了,“不重要啦,只要長得壯實,年年豐收,怎樣都好,管它是麥子還是稷呢......”
“半斤對八兩,可快拉倒吧都!”廣袤的田野上忽然無中生有,冒出一把如洪鐘似的嗓音,把越棠嚇得半死,直向後退了兩步。定了定神,才看清那三尺來高的莊稼間站起個人來,隨手扯起一株糧食,向她伸過來。
“看看清楚,這是黍好嗎!”
那人赤著上半身,健壯的輪廓,勁道的身條,小麥似的皮色,一看就是田野裡的行家。越棠立刻心悅誠服地相信了,接過那株黍,赧然沖那人笑了笑,“多謝指點,受教了。”
她一笑,那人反倒一驚,略帶點痞氣的眉眼顯見地尷尬起來,僵硬地縮瑟起了上半身,滿地找衣裳,“冒犯了,實在對不住......”
他偏過身,顯出背後肩胛骨下一道疤,越棠忽然愣住了,這才仔細探究起他的面容。大太陽籠著他稜角硬朗的臉,柔和了銳氣十足的眉骨與鼻樑,堪堪與記憶深處一副秀氣的面容對上了。
“你是李家的三郎?”越棠驚呼,“李叔家的小兒子,叔良?”
李三郎一愣,連衣服都顧不上找了,半晌一揚眉毛,“周家娘子?啊不是......王妃娘娘。”
越棠笑著擺擺手,表示不必稱什麼王妃,李三郎又驚又喜又別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擱,忍著笑意從田裡邁到壟上,面向著她說話,眼神卻很飄忽。
“我早聽阿爹提起,說周娘子要回來小住,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了。”邊說,邊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周娘子好嗎?先前沒認出您,周娘子別見怪。”
越棠看著他,心中感慨萬千,他領她上淺灘捉螃蟹彷彿還是不久前的事,可其實呢,那個小小子都長這麼高、這麼大了,往那兒一站,竟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太陽,她整個人都在他的影子裡。
真是歲月如梭啊,越棠悵然地笑了笑,說沒事,“先前我不也沒認出李三哥,直到見你背上那道疤,我才想起來。”
李三郎是別業裡灶房李管事家最小的兒子,越棠四五歲上便認識他,來藍田一住個把月,偶爾由他領著四處玩耍,他那傷疤也是兩人幼時頑皮留下的。後來再大些,知道了分寸,上外頭胡鬧的時候是沒有了,但每回來常遇上,總笑談幾句,也算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了。
李家是殷實的農戶,家中子女都上過幾天學塾,不說做文章,起碼讀書識字不愁。念過些詩文的人,輕易便能明白那種難以名狀的惆悵,兩段截然不同的命運,歲月的洪流零星相彙,更多的時候風馬牛不相及,幼時曾有短暫的親近,稱一聲周妹妹、李三哥,其實都是對方的過客。
沒太多話好說,李三郎卻沒捨得告別,泛泛地問她:“周娘子這回來藍田住多久?”
越棠說:“不一定,我自己也沒打算。”
彷彿聊不下去了,李三郎看看天,又瞅瞅地,瞥見她手上還揪著那根黍呢,頓時有了話題。
“田莊自釀的黍酒,就是用這黍米釀造的,和以鬱金草浸泡,周娘子在京中喝過嗎?”
他這麼一說,越棠便想起來了,含笑說喝過,“我阿爹甚是喜歡,還起了個名字叫作‘琥珀光’。”
“眼下不是季節,下次若有機會,我帶周娘子去酒局參觀,那可真正是十裡飄香。”李三郎想起先前聽見的對話,指了個方向讓她瞧,“那兒便有片麥田,黍與麥子的區別,周娘子想親眼見識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