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下是錯上加錯,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了。
很奇怪,儲君的教養中頂要緊的一項,便是對心性的歷練,內心強大沉穩,不論何時皆巋然如山,方能垂治九重。太子殿下從前是其中翹楚,可不知是否因為近來遠離身份的桎梏,他屢屢控制不住氣性,甚至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表現怪誕,不堪回首。
越棠緩緩將他的手從嘴上扒開,然後坐起身,定睛望住他。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本來只想逗他玩兒的,誰讓他沒事兒扯什麼青梅竹馬,一邊還領著她睿王府的薪俸呢,一邊就盤算著山長水闊了。結果她才搬出宋希仁,他反應就這麼大,這拈的是哪份酸?這馬奴,心思很可疑啊!
越棠說不上是什麼感受,反正不討厭,嗨呀,只怪她個人魅力太大,這馬奴前腳還想跑路呢,後腳就著急忙慌不許她眼裡有別人了。
於是抿了抿頭發,笑吟吟說:“剛才哪隻手推的本王妃?伸出來。”
這是要打手心吧,趙銘恩也深感自己討打,利索地將左手伸過去。
結果手心一涼,沉甸甸的分量,抬眼看是個喜氣洋洋的金元寶。愕然間聽她道:“行啦,我誆你的,我才不想和宋希仁沆瀣一氣,表面敷衍敷衍就算了,我可沒興趣和他同路。本王妃知道你是忠心,堅比金石,就賞你錠金子吧。”
話到這兒,越棠有意停了停,“不過麼,下不為例——趙銘恩你仔細點,若往後再不經過本王妃同意就上手,哪隻手碰的我,哪隻手就剁下來別要了,明白麼?告訴你啊,在我這兒,什麼都不及聽話重要,我許你碰你才能碰,不然就算憋死也自己忍著。”
很好,非常好......她咄咄逼人,趙銘恩反倒舒了口氣,覺得安穩。睿王妃囂張地對他撂狠話,臉上洋溢著倨傲的笑容,這樣就對了,這才是他身為馬奴趙銘恩該得的待遇。
他將那錠金子遞回去,真心實意地請罪:“奴莽撞,冒犯了王妃,不僅不該領王妃的賞,還應領罰。”
越棠倒沒想罰他,恩威並施嘛,頭一回不懂事可以原諒,誰讓她氣量大呢。
可趙銘恩不知道又是那根筋搭錯了,堅持要領罰,她說了不必,他索性自作主張地給自己定了罪。
“奴可以罰跪。上回王妃罰奴跪兩個時辰,今日奴的錯處不可謂不小,理應跪上三個時辰,以示懲戒。”
越棠怔忡,這是什麼全新的招式嗎......他想玩兒以退為進,對她剛才的訓誡表示消極的抗議?
“趙銘恩你給我站住!”
但喊不住,他倔強地回頭向外走,堅定的腳步走出了英勇就義、甘願赴死的壯烈味道。越棠不得已跟他出了次間,他腿長走得快,三兩步邁出了門檻,倒也巧,大雨拍子便在這時候傾盆而下,雨箭潑天卷地,聲勢浩大,到底把人攔在了出簷下。
憋了大半天的雨終於姍姍來遲,天色愈發晦暗,放眼望去,唯見幾團朦朧燈影在風雨裡漂搖,茫然無依,倒和此刻的感受很像。雨聲滂沱,喧囂的底色愈發襯出心底曠邈,趙銘恩立在簷下遲疑,自己其實很需要被這大雨澆一澆,澆一澆,或許那點古怪又生澀的萌芽就被澆滅了。
正打算邁出去,耳邊響起她的嬌叱,“趙銘恩你中邪了?還想淋雨,快給我滾進來!”一邊來拉扯他,嘟囔著抱怨,“你有戲癮嗎,還是有什麼心事呀,非要在這麼大的戲臺上表演?才說過要你聽話,這就又犯病了......唉唷我心好累,你這人太難帶了......”
到底將他拉扯回來,越棠一時氣結,大眼瞪小眼,半天沒搭理他。
這場雨倒來勢洶洶,直到女使進來送膳,也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越棠坐下來用晚膳,忖了忖,轉頭朝他招手,“你過來,一起吃點吧。”
趙銘恩這回終於長了記性,一句廢話也沒有,聽話地坐下。女使另取來一副赤金碗筷,從各樣菜色中都撥上一點,擺在趙銘恩面前,也算是搭桌兒用膳了。
越棠在吃食上不挑剔,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外頭的景緻更吸引她。
“小時候我最喜歡下雨天。”她忽然開口,想起了悠遠的往事,笑容也有些悵然,“那會兒我讀書不大上心,爹爹與阿孃都隨我願意,反正識字知禮就夠了,女兒家也用不著科考做學問。可我阿兄卻不依,日日盯著我念書練字,天還沒亮就押著我去園子裡背聖賢書,太痛苦了。我只好天天盼著下雨,阿兄還沒兇殘到逼我冒雨背書的地步,所以只有下雨的清晨,我才能睡個好覺。”
對一個女孩兒這樣,那確實夠狠的,如此逼迫幼妹上進的兄長真不常見。趙銘恩適時地表示疑惑,越棠說:“阿兄說他九成會死在我前頭,我總有一天要靠自己,所以得從小支稜起來,不能習慣當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