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嫁去睿王府,城西這廂她便鮮少踏足了,待字閨中時常來,通常是與阿兄一起,逛逛書肆,吃些小食,再上蕃市淘換些外洋的新鮮玩意兒,真是愜意的好時光。至於獨自一人出門,一般是不被允許的,後來阿兄入朝,沒空帶她戲耍,實在悶得慌時她便學人家穿男裝,扮個清俊後生偷溜出去逛逛。去年這時候她還這麼幹過,如今回想起來,卻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雙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信手一指,“王妃從前愛逛的‘鴻圖齋’,就在這左近不是?您別惆悵,如今您可是自由身,想何時出門都沒人攔著,趕明兒得閑,奴婢陪您來找舊時回憶。”
“鴻圖齋”是個書肆,因為開業年頭短,在京城尚沒名氣,越棠卻很喜歡,她遍覽奇書的愛好便是仰賴“鴻圖樓”的沃土滋養的。
“鴻圖齋有位書博士眼光不錯。”她笑說,“品味獨特,推薦的書都很合我心意,說話也風趣,不知道如今在哪兒高就。”
說說笑笑間到了酒樓,要上一個雅間,點上一桌酒菜,然後眼巴巴地等著阿兄講故事。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阿兄皺著眉端起茶盞,擋開她的視線,“其實沒什麼好聽的情節,放低你的期待。”
越棠點頭如搗蒜,“好的阿兄。”然後挪了個位置,同他一道面向窗戶,“我不看你,你別尷尬,盡情地回憶你的青蔥歲月吧!”
周立棠垂下眼,思量片刻,娓娓道來。
“我入仕那年九月的萬壽節,恰好是陛下四十整壽,蓬萊殿上整日慶典,舞樂戲臺沿太液池浩蕩鋪開,地方大,我又是頭一回入宮,不小心走錯了路,結果遇見長公主,說了兩句話。幾日後逢重陽,陛下攜百僚登曲江亭,賜宴舉行詩會,其間我在曲江邊走了走,竟又遇上長公主,便聊了兩句詩。又過幾日,我陪爹爹去慈恩寺進香,爹爹找大師解簽去了,我閑來無事登慈恩寺塔,誰知道......”
越棠深吸了口氣,“你登上塔頂,眼前不是京城的煙火人家,而是長公主殿下?”
周立棠牽唇道沒錯,“短短幾日接連遇上,我再遲鈍,也覺有異,便徑直問長公主是否有事吩咐,長公主問我願不願意做她的駙馬。”
越棠一口茶差點沒能嚥下去,心道很好很強大,這很長公主。震驚之餘她還有很多疑問,那時候她在做什麼,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別的不說,陪爹爹去慈恩寺向來不都是她的活,怎麼被阿兄搶了?
“因為那陣子爹爹給你換了位先生,你嫌人家長得兇,不願意上學,”周立棠涼涼瞥她一眼,“躲在房裡裝了一個月的病。”
啊,往事真是不堪回首,越棠尷尬地笑笑,“好的阿兄,我不打岔了,你繼續說——長公主問你可願做駙馬,你怎麼回答的?”
“還能怎麼回答,很榮幸但不必了。”
越棠點了點頭,瞭然道:“也是,駙馬的首要任務是當好公主的臣子,阿兄則要當國朝的臣子,確實不合適。”
周立棠不置可否,算是預設了。長公主的垂青固然令人受寵若驚,但若要拿仕途來換,當時的自己不必多想,一定是會拒絕的。
越棠說:“但長公主沒有放棄,對吧?”
“長公主和我打賭,是我先屈服,還是她先厭倦,輸的人要給對方隨一萬兩禮錢。”
那段日子的經歷,周立棠不常去回想,一旦想起來就像鈍刀子割肉,慢慢滲出血來,疼上許久才見好。長公主大約是這世上最熱烈最恣意的姑娘,隨心所欲地出現在他面前,說起話來從不拐彎,換個人或許就招人討厭了,但她的坦誠和琉璃一樣,流光溢彩,張揚著炫目的魅力,而且鋒利,直刺人心。
越棠無情地戳穿他,“阿兄,其實你可以直說因為長公主生得好看,所以不論她做什麼,你都能包容。”
“......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他也不否認,反倒更像是真的了,越棠暗暗吃驚,忙問然後呢。
然後......哪有什麼然後,長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郎,就算是難捕的獵物,也不會讓她失卻驕傲,耐心地收緊包圍圈,囂張地突破他的防線,然後進三步退一步,若即若離間,他心中的堅持早就轟然崩塌,剩下的只是理智在負隅頑抗。
“第二年萬壽節的時候,長公主對我說陛下在為她選駙馬,若我願意,兩日後去曲江亭相見,若不願意,她就徹底放過我,和旁人去大婚了。”
越棠瞠圓了眼,問:“所以你硬是扛著沒去?阿兄你對自己也好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