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沉聲道不妥,“貴妃娘娘垂愛,臣萬分感沛,但臣不敢受。娘娘試想,一旦臣與府上有了姻親,便會被視為二殿下的外戚,臣往後所行所言,皆會被打上烙印。陛下疑臣事小,不能助二殿下一臂之力,於臣而言實為憾事。”
他拒絕,也在意料之中。孫貴妃似笑非笑,“宋大人擔心陛下疑你,就不擔心本宮疑你?”
宋希仁說:“貴妃娘娘聖眷正隆,臣依附娘娘,才有好前程。人心會變,利益卻不會,臣不擔心。”
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搞權謀,鑽營投機也說得磊落、行得坦蕩,心意堅定,不為外力所動。孫貴妃雖然早有奪嫡之心,卻也不是什麼人都會收入麾下的,當初宋希仁送上門,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官,身上有股罕見的勁頭,寫一手漂亮的策論,卻只想不顧一切往上爬。伴駕多年的敏銳直覺告訴孫貴妃,宋希仁所求絕不止是位高權重、功成名就這麼簡單,他對付太子,一定有更切身的緣由,但他不會說,孫貴妃也暫且當不知道。
宋希仁於她還有大用處,敲打完了,依舊要哄著。
頓了頓,說也罷,“這件事,宋大人到底功不可沒。太子下鄞州賑災,本宮只打算拿太子的名聲做文章,還是宋大人手段果決,想到趁勢直取太子性命,一勞永逸......雖然最後棋差一著,未盡全功,但局面也不算太壞。宋大人好計謀,眼下呢,有什麼高見?”
宋希仁輕籲一口氣,“貴妃娘娘比臣更瞭解陛下的心意,陛下不願承認太子殞命,再相像的屍首抬到陛下眼前,也是無用功。”
“臣以為,眼下娘娘的重心應當放在二殿下身上,太子在殿下這個年紀時,早已入朝議政,能夠獨擋一面了。現如今二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娘娘應當盡快將他推到人前,讓朝臣看到殿下的能力、習慣殿下的存在。時間會撫平陛下心中鬱結,屆時,便是二殿下與娘娘上位的時候。”
一席話說到了貴妃心坎兒裡,她何嘗不想盡快讓二皇子嶄露頭角,可事關國本,她再得聖恩,枕邊風的力量也有限。
貴妃悵然說:“本宮昨日向陛下進言,將北衙兩萬禁軍交給忱兒掌管,陛下沒有答應。”
京城禁軍分屬南北衙,皆為精銳,不過北衙人數較少,只負責守衛皇城宮禁,京城其餘城防一概不插手,權責有限,所以交由皇子統領,並不算出格。
“只是北衙,只是讓忱兒掛個名號,並不真叫他領兵,陛下也不肯答應。朝中那些世族出身的老臣,還是瞧本宮不順眼,因為本宮的父親從前是東都城樓上站班的戍衛,同他們不是一路人。”孫貴妃語帶譏嘲,悠悠道,“明面上奉承本宮,實際滿心不甘願,本宮這樣的人成為太後,受他們叩拜,好像能要了他們的命。”
宋希仁說:“臣還是那句話,光陰是最有力的武器,總有一日會撫平陛下心中鬱結,也會讓朝臣接受現實。”
孫貴妃掃了眼屏風,宋希仁跪在那裡,腰身低伏,但她知道,那副謙卑皮相下的傲氣,不見得比那些自視甚高的老臣少。
唇角微微牽動,心道自己有時候寧可同宋希仁打交道,何嘗不是因為本質上,他們才是一路人。
“本宮有耐心,卻也要爭朝夕。”孫貴妃話鋒一轉,“右僕射輔佐三朝帝王,門生遍佈朝野,如今雖致仕,說話仍有些分量,若得右僕射的支援,忱兒入朝的路會好走許多。”
這就是早前的計劃,選中右僕射作為突破口,因為宋希仁與周家有舊。
“右僕射那一雙兒女,本宮拉攏大的,宋大人拉攏小的——這樁重任,宋大人沒忘吧?”孫貴妃含了絲笑意,“睿王妃那裡,宋大人可不能前功盡棄。王妃新寡,正需要人排解愁苦,宋大人一顆七竅玲瓏心,拿捏一個年輕女郎,必不在話下。”
這樣的對話,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但今日聽來,孫貴妃略帶輕佻的口氣,莫名刺耳。
宋希仁蹙了下眉,語氣還是如常,簡短應一句是。
“行了,”貴妃忽然感到倦怠,揉著額讓宋希仁跪安,“先帝三子,陛下行二,上頭還有位雍王。雍王不缺子嗣,幾個嫡子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母家與泰山家中勢力都不小,這節骨眼上,保不齊生出歪心思......宋大人多替本宮留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