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弓著腰,她的視線都只能平及他胸膛,要觀察他臉上的傷疤,須得高高地昂起頭顱。月光透過檻窗灑滿他半邊側臉,白日裡鋒楞畢現的五官,此時籠上一層絨絨薄霧,山水清幽,無邊俊秀。
有那麼一剎那,越棠幾乎想伸手去戳戳他的臉頰,驗證一下手感是不是真如看上去那般光致。
不過越棠沒能如願。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神出賣了心聲,趙銘恩瞥她一眼,隨即往邊上邁了步,迅疾地從她手裡抽出那隻小玉瓶,再次謝恩。
“奴謝王妃的賞賜 。夜已深,奴請王妃及早回房歇息。”
今晚將他逼入牆角,越棠一廂情願地認為算是個開門紅,為她馴服他的征程打下了良好基礎,那是不是親自上藥,也就無所謂了。
她眼波一漾,說行吧,“好好上藥,等你這道疤好全了,我看你還能找什麼藉口不隨我出門——五月初三那日,我要護送睿王殿下的靈柩前往鐘壽山,京城此去皇陵路遠,我會吩咐管事把你放進隨扈人員中,你若再推脫就滾出去,王府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末了又想起什麼,刻意添上一句:“宋大人也會一同前往喔。”
王叔的靈柩......宋希仁......
趙銘恩再心底嘆息,終於沒再反駁。
“好奴才,這才對。”
趙銘恩僵硬的肢體中寫滿了抗拒,越棠怎麼會看不出。但她不在乎,口是心非不要緊,她除了金錢和時間什麼都沒有,人生還剩那樣長,遇上這麼一根難啃的骨頭,時不時拿出來馴一馴、逗一逗,誰說不是種樂趣呢!
越棠此來的目的達成了,抬手撫撫發髻,釵環齊整,便準備離開。因兩人站得近,抬手間寬廣的衣袖甩在了他臉上,越棠“呀”了聲,歉然沖他笑。
“對不住,不是我想打你的臉,衣物它有自己的想法。”她舉袖一嗅,“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個浴桶,至於熱水和胰子問誰要,你比我知道。”
趙銘恩只能木著臉恭送她,“王妃慢走。”
越棠走出小樓後,趙銘恩駐足觀望,只見她走出不多遠,便有侍女上前來接應。直到人影瞧不見了,他方輕籲一口氣,撫著額回身進內間。
洗了個澡,躺在榻上思緒不斷。這幾日的離奇遭遇一樁接著一樁,驟然就被睿王妃盯上,實在不是他的本意。以他的處境合該低調再低調,連在睿王妃面前露臉都非明智之舉。
可人總是本性難移,他六歲封太子,如今一口一個“奴”,卑躬屈膝地給人飼馬澆花,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致了,同人應對時難免漏出一星半點的馬腳。他從鄞州撿回一條命,要煩擾的事情實在太多,“一個奴僕的自我修養”之類的,著實沒心力去琢磨。
她如此反常,難道是已經起疑?思來想去卻覺不像,就她那張臉,真不怎麼聰明的樣子。
趙銘恩翻了個身,一邊迷迷糊糊地感慨,周僕射教出來的女郎,怎會是這副模樣?大約家門不幸吧。
神識恍惚之際,想起自己允諾王叔這一生都會看顧她......
啊,恐怕這會是十分坎坷崎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