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心驚地看著,猛地松開了玉霖,嘆息地搖了搖頭,接著,又哭了起來。玉霖發愣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麼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睛不停地轉著,看著妻,彷彿要把他的眼睛深入到她的身體裡看個明白,他伸出一隻胳膊要摟著妻,妻拒絕了,用手推開。
“你怎麼了?”玉霖有些緊張地問。
“忘記我,忘記我們的日日夜夜,忘記我們的歡笑……”妻說。
玉霖嗚嚥著說不出話來,牙齒咬著嘴唇。一顆血滴從嘴唇上滾落下來。感覺到鹹。
“你什麼也別問了?反正我們已經不可能了!”妻說。
“為什麼?為什麼?”玉霖幾乎吼叫起來,憤怒地用他粗壯有力的大手晃動著妻羸弱的身體,妻子的骨頭都發出嘎巴嘎巴的響聲了,整個身體幾乎要散了架。
但妻只是流淚,身體在他的大手的晃動中劇烈地顫抖著。她感覺到他的身體也在顫抖著,不,不是顫抖,是一種因為疼痛引起的痙攣,對,是痙攣。看來,他是真的傷了心。心就像一個瓶子,被打碎了,碎了。你說他能不疼痛嗎?
妻想安慰他一下,但她知道,一切在此時都是徒勞的,徒勞的。他松開妻,發瘋地向公園遠處跑去,像一隻瘋狂的野獸,痛苦地嚎叫著,一頭紮進了陰暗的樹蔭裡。
妻眼睜睜地看著,本想追上去,可是她不能,不能那樣。妻的牙齒在使勁地把嘴唇咬破,感覺著疼痛。只有疼痛可以刺激她冷靜下來,只有冷靜,她才能真實地去面對他對自己的愛。
玉霖的飛奔驚起一群在樹枝上棲息的鳥雀,它們撲楞著翅膀驚恐地飛向蔚藍色的天空,帶起一片嘈雜的鳴叫。妻透過綠色,朦朦朧朧地看見他淚流滿面的臉,在樹林中閃爍,痛哭著。
幾個遛彎的人,向這邊看著,沒有說什麼,只是驚訝地看著玉霖。一個老女人坐在木椅上咿咿呀呀地唱著什麼。碧綠的樹葉在風中像青色的海浪,起起伏伏,淹沒了她的老公……她看見玉霖跑出公園,爬上一個小坡。在坡上是一條柏油路。
“別跑,小心車,你停下來啊,快停下來啊……”妻哭著喊著,可是玉霖好像沒聽見似的,他驀然的坐在馬路上,看著面前穿梭的車流。
妻瘋狂地向玉霖跑去,穿過樹林,那突兀的樹枝刺疼了她的臉,幾乎險些刺瞎了眼睛。臉被刺得流血了。血腥味飛舞著,樹枝上冰附的冰淩在她的撞擊下,紛紛折斷落地:“玉霖,你下來,下來,你不要傻了,我們根本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妻一次次地跌倒在冰冷堅硬的青磚路上,又爬起來。身體幾乎不受大腦的指令,機械地向玉霖坐著的馬路奔跑著:“老公……老公……”喊叫聲在公園上空回蕩著,是那麼的悽厲、悱惻。那聲音從她的胸膛裡跑出去,跑向玉霖,緊緊地抱住玉霖。那聲音炸開了的胸膛,一片血肉模糊。朦朦朧朧的血霧在眼前彌漫著。
一輛急馳的汽車從轉彎處開過來,沿著道路兩旁的邊緣行進。像一隻兇猛的動物奔跑過來,尾部冒著白煙,升起來,在蔚藍色的天空上留下一抹灰白色的痕跡。隨著疾馳,淡淡的白煙被風吹散……突然汽車發出失聲的尖叫,劃開燥熱的空氣,就像一把鋒利的明晃晃的大刀,在空氣中劈開,可以聽見燥熱的空氣被劈開後發出的碰撞的響聲,噼噼啪啪。
妻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跳了出來。嗓子已經喊啞了,發不出聲音。一種特殊的力量在腳下,三竄兩跳爬上了馬路,一把摟住了玉霖的身體,從路上滾落到路邊的綠化帶。
汽車帶著呼呼的風聲,從身邊飛馳而過。妻抱著玉霖,像抱著自己的孩子。可是,她的孩子在哪裡?玉霖趴在她的身上,妻眼睛看見的是車輪,飛轉的車輪,除了車輪,還是車輪,碾壓著馬路,飛嘯地開過。
妻就那麼抱著他,抱著,看著他滿是淚漬的臉上落滿了灰土。一滴眼淚掉在妻的臉上,砸得她的臉很疼,淚滴順著臉上那些被樹枝刺破的傷口滲透進去,蜇得她的臉布滿網狀的疼痛。
“你救我幹什麼?我想死。”玉霖趴在妻的身上說著,說的是那樣的冷酷無情,眼睛裡充滿哀傷。“愛就像一個人的生命一樣,沒有了愛,活著只能是行屍走肉。”他喃喃著。妻哭了,看著他,雙手在撫摸著他的頭發。
“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比我好的女孩子多得是,你不要這樣……”妻眼含著淚,看著他說,“不要傻了,相信愛情的人是無知的,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愛情。這個世界除了男盜女娼,還是男盜女娼。”
玉霖有些發愣地看著妻,他的眼睛裡是那樣的純淨。
妻知道自己的話傷害了他,這樣也好:你一定感覺我是一個憎恨這個社會的人,其實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是為了打擊他對我的愛嗎?叫他死了這條心嗎?
一百零六
冬天漸漸到了,北京的天氣已是十分寒冷。玉霖減少了去酒吧的次數,又恢複了以往貧窮而高傲的生活。玉霖想,怕是自己要用沉默,來冷凍一種傷悲吧,是否有熔解的那一天,還不知道。誰能明瞭,這張孤獨的假面,要如何反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