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幕上的生物電波一上一下地跳著,人形記錄檔案的觸屏筆停在最後一行。它看著面前的女人,那純潔的笑容在她臉上轉瞬即逝,隨後便迴歸了死水般的平靜。
“原來如此,這就是安年的意識始終一息尚存的原因啊。”它點著頭說。
夜鶯沒有再開口。催眠狀態下那個奄奄一息的靈魂又復甦了,她和安年同體同心,不由得便陷入了那個人的情感之中,鋪天蓋地的記憶讓這人偶如墜旋渦之中。
那一天過後,得益於謝春兒幾年來發展起來的勢力,她們到底還是完成了轉移。在這個過程中安年整理自己的記憶,那些殺戮與血腥讓她噁心得幾次吐出來。她的推斷沒有錯,十餘年來的人偶生涯已經徹底將她拉入了泥沼,她的人生毀在了正義的承諾下,毀在那個叫做謝春兒的女人手裡。
安年首先就考慮到了自殺,如果沒有得力的干將饒是謝春兒也無從下手。但這第一個計劃很快就失敗了,植入腦內的晶片本是為戰犯而準備,自然設定了不能攻擊自身和“主人”。那番嘗試反而讓謝春兒起了警惕,她不能允許自己的人偶找回曾經的思想。
陰裡手段失效,那就來明的。既然已經成為了惡魔,那麼用怎樣惡毒的手段,都無所謂了。
於是接下來的兩年間她以一種接近自殘式的方式反抗,種種行徑確實給謝春兒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麻煩。這直接導致謝春兒接下來的兩年間沒法採取任何的對外活動,也因此那兩年間“夜鶯”在外人看來似乎已銷聲匿跡。
但這就好像寵物狗回咬向自己的主人,項圈到底是被攥在手裡。從某一天開始她就發現連掌握身體都是一種奢侈了。她的大腦從植入晶片的那一天就被動過刀,這讓謝春兒輕易地在她身上造出了另外一個名為夜鶯的意識——屬於原本的人偶的意識。
那段地獄的時間已成了附骨之蛆,那具身軀中的兩個意識無時無刻不在戰爭,而越是抗爭殘餘的意識便越被蠶食。某個人說過人滑入深淵便再無法回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天一天死去,如遭凌遲。
在又一次的絕望邊緣,她見到了那個叫做小弦的孩子。
母親身份來得猝不及防。作為夜鶯的時候她除了謝春兒外不記得任何人,所以當那個孩子突然抱著她叫媽媽的時候安年整個人都宕機了。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莫比烏斯島上所有的基因都被謝春兒掌握在手,十年的積累又讓她充分掌握了體外培育的技術,製造“第三代”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安年去看了報告,資料證明她和編號為12的基因取得了最佳的適配性,她當然也記得那個數字代表著誰。不知是出於憐憫還是嘲諷,培育出來的孩子從未見過父親,卻依舊跟了父姓。命運兜了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既然是謝春兒的計劃,那也就在她的反抗範疇內,她決心要讓那個成果夭折在長成之前。但她在這件事上首次失算了,取名為江一弦的女兒絲毫不在意她一開始冰冷的態度,活蹦亂跳地粘在她身邊,讓她陪她玩。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這背後的勾心鬥角。女兒擁有著攜帶者中最完全最可怕的力量,卻只是追尋著戀母的天性。無論周圍有多少的殘忍,孩子都是一張白紙,單純地愛著周圍的一切,笑容中帶著陽光。
那是安年第一次改變自己的決定。無論自己怎麼樣也好,只要還有一絲意識,她要讓江一弦遠離那些深沉的黑暗,給她一個和常人無異的,最平常的未來。
這大概是,被叫做“媽媽”的她,最後能做的事情了。
“現在是什麼狀態?”模糊的意識外,隱約傳來謝春兒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她回到了這個房間,正在和負責催眠的人形交談。
“如之前所想,安年的意識還有一絲殘留,但已經非常虛弱了,不成威脅。但是…”人形彙報著,伸出手指按壓住身邊的一塊碎石,輕而易舉地就將其碾作粉碎。抬起手指的時候卻仍有粉末殘留指上。人形再度用力,那一抹灰塵卻沒有多大變化。
“就像是粉碎灰塵。無論怎麼碾壓,到最後總會剩下一絲,無法被完全抹除。我們最後的方案是再度強化了夜鶯的意識用來壓制它。以兩方的力量差距,只要夜鶯還在,安年就無法再出來,跟完全死去無異。”
“這樣啊…”謝春兒低低說著,注視著雙眸緊閉的女人。這個人凝聚著她的希望,也是她能夠堅持至今的理由。儘管人偶到最後也背叛了她,也還藕斷絲連。
“在永眠之前,還有什麼要留下的話或者心願麼?”謝春兒說,“無論怎麼樣你到底是我的好孩子。如果不影響計劃的話,我可以考慮讓夜鶯幫你轉達。”
女人的身軀因這話而劇烈抖動了一下。她像是死去那樣沉默了許久,然後抬起頭來,紅瞳中的神采曇花一現。
“讓小弦離中心戰場遠一些,不要讓她看見那些爭鬥。如果可能的話,讓她負責外圍——那裡應該也有白狼的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