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你來說,那些所謂的力量和事物都沒有意義。”
“是啊,對我當然沒有意義。”謝春兒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但對你們人類來說…得到這些,是夢寐以求的吧?”
“真不知道是誰告訴你的這種結論。”
“是啊,我不知道,都已經忘掉了…”謝春兒抬起頭,“只是…能夠接受這一切的人,一直都只有你了啊。”
安年停住了。
“就是這樣,我想要你…擁有最好的人生啊。”謝春兒抬起頭,用近乎憐愛的眼神注視著她,“生為最強的攜帶者、實現最棒的夢想、成為最好的母親、擁有最頂尖的下一代…這不就是你們人類所追求的最完美的人生麼?”
“為什麼感受不到呢?”她顫抖著,“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為了你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我把我擁有的一切都給了你,想要看著你站上這個世界的頂峰——我一直都是…愛著你的啊!”
安年沉默地站著,神情無悲無喜,面對著謝春兒就像一座入定的佛像。
“說完了麼?”
謝春兒睜大眼,和那張美麗卻漠然的臉對視著。安年在這時同樣抬起了眼,紅芒瀰漫的瞳仁只剩冰冷的憐憫。
“你還是這麼自大。”她低聲說,“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難道就能得到所謂的完美的生命了麼?你把一切都研究得那麼透徹,只有這一點一直都在想當然,只是用強加的給予來自我滿足,想要在別人身上實現你不曾擁有的人生——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愛’的話,那你根本就沒有理解人類的半點皮毛,一切都只是你自以為是的戲罷了。”
“畢竟…”她望著那張愕然的、虛幻的面龐,輕聲道,“你連真正的心都沒有,又拿什麼來說你有‘愛’這種東西呢?”
一時間場景凝固了,一真一虛的兩個女人一動不動地佇立原地。安年保持著滿臉的漠然,而另一邊的謝春兒依舊保持著對望的姿勢,只是眼裡已全是迷茫。
那是長到令人窒息的惘然,這個掌握了全世界知識的人工思維第一次迷惑了。過去的時光中她學到了無數東西,學著用人類的方式思考、學著人類那樣去愛…但她誕生的時代裡只剩下被掏空的人偶,她所面對的只有戰爭與殺戮,視野所見的只有辱罵與拳腳相加…她以為那就是“愛”。
她以為她瞞過了全世界,但實際上被她欺騙的只有自己。
滋啦的微響穿透空氣,光束的中央開始扭曲,連帶那具身體也一併模糊。謝春兒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還想做出什麼動作說出什麼話,但卻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當初你和我說過無數次,絕對命令是無法抵抗的。被植入晶片的人類尚且如此,作為資料體的你更不可能。”安年望著那逐漸撕裂她身體的微光,輕輕嘆了口氣,“你能留到現在,也已經很辛苦了吧?這種沒意義的痛苦…還是早點結束的好。”
她重新看向旁邊的白虎,後者正伏倒在地,吐著滿是腫塊的舌頭垂死掙扎地喘息。沙漠之鶯剩餘的重彈無法要它的命,卻能打斷它的四肢和脊樑。這頭巨物此時連爬行也做不到了,成了名副其實的活靶子。安年手一翻,遠端導彈的追蹤器已經被拿在手中,她走上前,在那道絕望的目光注視下,將手上的追蹤器掛在癱倒的白虎身側,抬手就要按下啟動的按鈕。
“等等、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只想問一個問題…一個就好…”謝春兒終於重新發出了聲音,抬起眼睛,直視著那雙由她一手創造出來的紅色瞳仁,“你有沒有過…哪怕是一瞬間,真正把我當作過家人?”
那語氣已經完全沒有她的高高在上,完全是乞求的語調。然而聽者卻只是自顧自地按下了按鈕,待到那聲音完全消失後,才回過身來重新站到那道光柱前,不帶遲疑地搖了搖頭。
“沒有。”
光粒子的流動突然靜止了,謝春兒的影像再度定格在光柱當中。她的眼睛低垂下來,臉頰抽動,似乎還想像以前那樣輕蔑地嘲笑一句,聲音卻細弱蚊蠅。
“是…是這樣的麼…”她脫力地說,“你是這麼想的啊,對你來說,我從來都是…”
“無論於你於我,我的同情都沒有任何意義,不是麼?”她說,“無論是接受也好逃避也罷,發生過的時間已經不會改變。你與我註定不是同類,即使陪伴也談不上是共同走過人生,但我如今的人生是因為遇到你才開始…從莫比烏斯島上開始。”
謝春兒的表情凍凝住了,她忽地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