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眨眼間殺在一起,猶如兩柄碰撞的利劍,赫連昭夾緊馬腹、雙手持刀,所過之處血肉橫飛,馬的血、人的血,混在一起澆在他的鎧甲上,又沿著縫隙濡濕裡衣,好熱、好燙。
他不顧一切地縱馬向前,濃鬱的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慫恿著他向前、再向前,他獨自殺出一條血路,沖入中軍,不待對方回神便一刀斬落主將頭顱。
終於有人注意到他,口中發出驚恐的呼喊,難以置信地叫著他的名字。赫連昭在馬上喘息,陰沉的目光來回逡巡,又再次揮刀,殺向那些呼喚他名字的故時戰友。
他也認出他們了,那是汗王的親衛,他們一起飲過酒、吃過肉,但每一個赫連昭不在的夜晚,他們又聚在一起,議論他的來歷、嘲笑他的出身。
他本來就是一頭狼,生於天地、了無牽掛,獨自在荒原上游蕩,尋找著另一頭與他同樣被拋棄的猛獸。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可以讓他駐足。
他們廝殺在一起,刀和刀相撞,金鐵交鳴聲在耳邊狂響,雙手早已鮮血淋漓。但他不在乎,他不怕痛、不怕死,血讓他興奮,這頭狼咬住獵物就絕不會鬆口。
在保護中連連後退的汗王覺察到了危險,他拉開弓,瞄準這頭背叛主人的猛獸。
飛箭射出,穿透鎧甲戳進骨頭,風聲裡混著脆響,赫連昭被那一箭射下馬,摔在地上,又很快將箭斬斷,連殺幾人後沖回馬旁。
亂刀砍在他的鎧甲上,留下白印、留下血跡,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他在獵場裡被當作獵物圍困,人人都想取他的性命。但活下來的永遠是他,赫連昭迎著狂風大笑,血從齒間流出來,滴在地上,他緊握著刀,又殺兩人,直至聽見風中傳來鏗鏘有力的鳴金聲。
他回頭望去,看見軍旗在風中飄揚,終於追上來計程車兵沖開包圍圈將他搶出,保護他向後撤退。赫連昭在馬上回首,汗王仍在軍中,看不清臉,卻仍能感受到箭鏃的鋒芒。
我要殺了他。赫連昭想到,我一定要殺了他。
神樞營不過三千騎兵,縱能以一當百,此刻面對越來越多的敵軍也只能暫時撤離,且戰且退間,楚軍的騎兵開始後撤,唯有赫連昭勒馬轉頭,孤身一人向後奔去。
“督主,他們開始後撤了——不對!有人調了頭……是赫連昭!”
楚鳴珂推開戚均卓,搶下他手中的千裡鏡,直到那匹金色戰馬出現在視線裡時猝然道:“燒山!將藏在林子裡的忌川人逼出來。”
戚均卓一驚,忙道:“危素軍隊如今佔領上風,此刻燒山,恐怕是——”
“我叫你燒山!”楚鳴珂厲聲大喝,戚均卓不敢違拗,忙拉弓射出一支鳴鏑,片刻後,火在山間蔓延,受到潮氣阻攔後泛起滾滾濃煙,順著北風南下,嗆人的煙霧立刻彌漫開來。
不多時,山中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忌川人慌張的叫喊,埋伏在此的忌川軍隊被烈火與濃煙逼得無處藏身,不得不沖下山去,湧入平原。
戰場上的危素軍隊見狀,還以為是埋伏的楚軍,當即調轉槍頭,放棄了不停後撤的神樞營殘兵,反撲而去。待到發現是友軍時,神樞營騎兵早已退至安全地帶,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弓弩兵。
雙方此時已拉開距離,本該即刻放箭,但出戰時譽王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護衛赫連昭平安,弓弦聲滿,卻無人敢放箭,軍中一時之間死寂如潮,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危素和忌川的軍隊在混亂中回合,最前方的圖歡似乎已經能看見那座如明珠般鑲嵌在燕山群峰之間的順京城,他催馬向前,手中的刀泛著利光,仿若黑暗中的一點盈盈炬火。
“沖過去!這是最後的防線,順京城裡有取之不盡的美酒、用之不竭的財富,越過他們,我們的女人和孩子就不用再受饑寒之苦!”
隆隆如雷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全速靠近,最前排的弓弩兵握著重弓和重弩,一再握緊,緊張得手心都冒汗。
燕山之上,戰場的最高處,在一片死寂之中,沉默許久的楚鳴珂終於開口:“均卓。”
站在他身後的戚均卓應了一聲。
“再放一支箭,讓上游的人把堤壩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