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沒有死,只是以別的形式活下去。”笙離一字一句道,“仙師如今或許還無法理解,可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陳安道輕笑一聲:“畫先生也是這般與我說的。”
笙離深幽的綠眼?緊緊地盯著他:“仙師可願?”
“不願。”陳安道冷冷答道,“恕在下天資愚鈍,理解不了三相缺失的活法。”
“陳仙師!”笙離高喊,聲已似狼嚎,在籠中膝行?幾步,跪伏在檻前,“我可以向?您保證,畫皮術就?是您要尋的東西!只要有它,您就?不需為三元醮提心吊膽,也不會有人再盯著您的骨血!”
那狼嚎驚擾了周遭的其他野獸,一時間整個地牢裡?又?喧鬧了起來,豆火之下,扭曲的利爪銳齒在牆面上?落下巨影,重疊的黑影似一個混沌的野獸吞沒了另一隻,搖曳著,晃動著,吞噬著,□□著。
笙離對這獸性的狂亂自心底裡?厭惡著,卻又?因本能興奮地哈氣。她蜷縮了起來,卻已遮不住自己龐大的身形,一隻身形巨大且年輕的白狼,如遁地的鼴鼠般瑟縮著。
她並不害怕周遭的猛獸,她只害怕面前這屬於人的視線。
那是人看著野獸的視線。
陳安道移開了眼?,垂眼?看向?那火苗:“在看到你們的時候,我便知道我尋錯了東西。”
“分明知曉萬物有靈,我卻心存貪念,幻想著以鳥獸相替。如今看到你們,雖是妖獸,靈智卻與人無異,又?是千百活人所成的血債。”
“這約莫就?是我貪唸的報應。”陳安道再度熄滅了火光,叫笙離在那片黑暗中終於得以抬起頭來,“人從?一開始就?不該逃避自己的命數,我也是,你也是。”
笙離的狼頭依在柱邊,似是已經?掉不出眼?淚來了:“我命在我,我非禽畜野獸。”
陳安道偏過頭,許久溫和道:“我不會要你的畫皮術,日後若是將畫先生捉回,我也必定會殺了他,確保此術不會外傳。但你方才要我幫的小忙,不妨說與我聽聽,若力之所及,我願助你。”
幽綠的眼緩緩合上了。
“仙師能否現在便殺了我?”
陳安道沉默了下來。
笙離兀自說著:“再過一個時辰,我便說不了話,再過三個時辰,我便會徹底變回白狼的模樣。一天過後,我認不得字,聽不明曲,連‘人’該是何種?樣子?,我都會忘了。”
相比其他的妖獸,笙離已算進?展緩慢的。眼?下這籠子裡已有不少連自己的名字都已記不清楚的“人”,笙離尚能言語,已可見與其他妖獸的不同。
“野獸未必就比人過得更痛苦。”
笙離的身邊擠過來一隻黑鳥,那是翠青。翠青為鳥時便喜歡五彩斑斕的東西,為人時亦是如此,金銀珠寶她都喜歡,亮閃閃的,帶著彩光的物什,她都喜歡得不得了。
她似也很?喜歡笙離在暗處發光的綠眼?,正不懷好意地蹭了上?來。
“若論內心的苦楚,世間如何有生靈能比得上?人?”笙離將翠青罩在了爪下,親暱地舔了一口鳥背上?的飛羽。翠青這下被嚇壞了,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招惹什麼兇獸,一時連掙紮都不敢,只能在狼爪下瑟瑟發抖,“可能夠思索為人苦還是為獸苦的,也便只有人了。”
“笙離是人的名字。”笙離輕道,“我想記著這個名字死去。”
“可惜我此生作惡多端,便是有輪回轉生,也只能再入畜生道。只望來生別再有人教會我為人的光明。”
笙離探下了身,在翠青的鳥嘴前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