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捂著嘴,於是便分不出來捂耳朵的餘力,嶽華蘭的呻吟便這樣?一寸寸地鑿進他的心魂之中。
“已經全部用上了,但陳夫人日前剔除靈脈時用得太多,如今這麻沸散對她?的作用不大。”關家的小弟子面無表情地答道。
他們正在用自己的內衫裁冠,側綴麻絡,是在做守靈的梁冠。
楊心問忽然擰緊了眉,轉過身來——他聽見了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沉重,但快得驚人,是凡人急速奔跑的動靜。
“師兄,山下的人上來了。”
陳安道將餘光從他母親的屍骨上撕下來,那疼痛順著他的眼一路進了心脈,可?他面上依舊平靜,繼續對李正德說:“浮圖嶺周遭的所有百姓都?在奔赴此地。如若三元醮的事暴露了,天下人群起效仿,彼時人人自相魚肉,為了這無上的暴力鋌而走?險,生靈塗炭,屍橫遍野,這如何使得?”
李正德偏了偏腦袋,頭頂的一捧雪落了下去,他似在思索,卻?沒有開?口。反而是他身後的葉珉上前一步,笑道:“人人自相魚肉,至少?好過一無所知地上了砧板。”
他神色平靜,楊心問沒能從他的臉上瞧見絲毫的端倪,那淺笑的模樣?與他們初見時一般,也與那日談及葉家時別無一二。
“人的命合該握在自己手中,誰給了仙門權利去決定誰生誰死?他們理應知曉一切,待知道了這一切,他們也該為自己的命負責,是殺還是被?殺,又與你我?何幹?”葉珉的指搭在他腰間的錦囊上,今時今日,楊心問能從中看出一絲魔氣。
楊心問見他一邊說一邊看向了李正德:“你說呢,師父?”
李正德沒有回答,但是他無聲地站在那裡?,便已是他的答案。
見虛而空的大道理沒用,陳安道立刻從善如流地換了策略,開?始動之以情道:“可?是師父,如果天下人都?知道了而此事,那我?和師弟又要怎麼辦?”
他言語間牽起了楊心問,又一手拄著烏木杖,朝著李正德走?近。
陳安道走?得有些慢,步子發虛,楊心問更是渾身浴血,披頭散發,狼狽得只勉強看得出是個人。
他們倆這樣?朝著李正德走?去,就彷彿這世上最可憐的孩子尋到了依靠,李正德已然落雪的眼睫終於顫了顫,不自覺地往前踏了一步。
雖然楊心問被?此情此景惡心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還是配合地垂著腦袋。
“二師弟長大了。”葉珉的聲音傳了過來,“這樣?賣可?憐的把戲,你以前是不會用的。”
陳安道沒有一點被?揭穿的窘迫,反而迎上了葉珉的視線:“我?不願被?世人當做獵物般追殺,有錯嗎?”
“自然沒錯。”葉珉的神色帶著些無奈,他先是看著陳安道,接著又看向了楊心問,“雖然我?這樣?說,你們必然是不信的,可?於我?而言,你們便已是我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了,若能與我?一起好好活著,我?是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
楊心問忍無可?忍,咬著牙道:“是‘好好活著’要緊,還是‘與你一起’要緊?究竟是師門情深還是逆我?者亡,大師兄不說明?白,我?如何聽得懂?”
葉珉臉上的笑意卻?是越發深了:“你還願意叫我一句大師兄。”
楊心問真想啐口唾沫到?他臉上,可?又怕給這不要臉的爽到?了,一時無話可?說。
“師父。”陳安道並不搭理葉珉,那腳步聲已經近到?連他都?聽得清了,他在袖中已經捏起一符,又輕輕勾了勾楊心問的手指,楊心問會意,也回勾了那根手指,遞出了一縷魔氣。
“您要看著我?和師弟被?全天下的人圍剿嗎?”
他們忽然聽到?一陣嘔吐聲——卻?是一旁的上官贊已經打嗝打得開?始作嘔,他沒分清嶽華蘭的血肉和自己的血肉,竟是咀嚼著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