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陳潮爭權十餘載,似有似無地給他家主的念想?,哄他在弟子寮裡當?靶子,他好高?興,自?少時便日日殫精竭慮,收買人心,自?族中錯綜複雜的權利爭鬥裡殺出一條血路。”陳安道笑得不可自?抑,甚至自?眼角嗆出了淚,“待時機成熟,您便卸磨殺驢,叫我盡數收下他的成果。”
陳 柏慈愛地點頭:“你?瞧得出。”
荒謬幾乎將那壓垮了他的愧疚都蓋過了,陳安道的指尖扣在地面,漸漸收起,指甲將剝未剝的痛楚似乎能叫他的神志清醒些。
“我一個短命的祭品,如何配得您這般為我謀之甚遠?”
“你?是?深淵日後要用的骨血,自?然配的。”陳柏越發溫和道,“不只是?我愛重你?,各大世家都願對?你?傾囊相授,你?是?我們共同的理想?……雖然我約莫是?看不見那天了。”
晴時雨剛下便停了,停了一陣,又像是?在遠處開始下,風雨雲都鬧到了遠處,就剩寂寥的青山在雲霧裡長留,盼著下一次再難期許的相逢。
桌上瓷碗空蕩。
“父親既然這般翹首以盼。”陳安道啞聲道,方才的狂笑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面想?死又不能死的疲憊,亦如陳柏欲蓋彌彰的誅心之言,“為何要放個空碗在那裡?”
幕後的身?影似是?微微一僵,可隨後又傳出語氣平常的一聲:“……你?、你?這月已經喝過了,不是?嗎。”
陳安道在那一瞬間很想?抬起頭看看,看清楚他的父親此時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可他的頭顱似有千鈞,光是?抬起來的這個念頭便沉得要將他脖子都給壓斷。
他沒有抬頭。
“這副殘局。”陳柏半晌輕道,“你?還要下嗎?”
陳安道的頭抵著冰冷的地面。
“萬人血債壓我入局。”他的聲音如雲霧般縹緲,“未至收官,我不敢抽身?離開。”
帷幕裡似是?傳來了一聲嘆息。那嘆息散在了晚風之中,很快便找不見了。
後面幾日,陳安道留在房裡侍疾,始終不曾就寢。
困極了便在椅上略略閤眼,醒了後便又跪回了榻前?,間或去?聽記寮裡看看,重新整了一份寮內輪換的規則。
寮內的主司正念著舊主,打著哈哈敷衍他,並不執行,陳安道也不在意,留了手稿便走?了。
他又以陳潮入魔為由上了一次弟子寮,清查寮內是?否有穢物,弟子們本?以為他會順勢接管規訓的事務,可他當?真只是走了一趟寢室和校場,請了個新的築基丹師,對?其他的事務彷彿一點沒興趣,攏共也就只去了這麼一次。
陳勉有些著急:“少主,那群人不老實的,您不趁著現在給按住,他們早晚要鬧事!”
陳勤不似他弟弟那般急躁,可也是?憂心忡忡:“三師兄本?就與大師兄勢同水火,四師兄私底下的小?動作也多,還有那聽記寮裡領事的舅伯父,聽說他兒子去?年拜進了長明宗。”
“就是?就是?!他掐著聽記的脈,東陽府內的銀錢和靈石流動都在他眼底,誰知道他敲了那些商販和修士多少——少主!你?這煮的什麼?藥,怎麼?連千膽參都放進去?了!”
藥煲裡滾著湯藥,陳安道在已經散發著一股苦味兒的黑汁裡又放了一味千膽參。
“不是?你?喝的,這般一驚一乍做什麼?。”陳安道垂眼看著那藥,袖裡已經翻出了把刀來,“你?們沒事就先走?吧,別擾了我父親休息。”
他話音剛落,一隻灰鴿便落在了窗前?,咕咕地大叫著,似是?有意跟陳安道做對?。
陳安道嘆了口氣,將刀又隱在了袖中,抬手取下了灰鴿腳上的小?筒,自?裡頭抽出了一張紙來。
不過短短一行字,陳安道的臉色卻分外古怪。
陳勉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那是?白先生的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