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一時?大汗淋漓,自兜裡拿出手帕分外尷尬地擦汗。
楊心問自陳安道懷裡揚起了臉,叫陳安道此時?才看?清,此子光打雷不下雨,還擠眉弄眼地暗示那?茶盤。
難為陳安道錦衣玉食地長大,卻在此刻通悟了他?師弟寒酸得頗具想象力的念頭,一時?如鯁在喉,過了許久方艱難道:“家弟受了驚,我二?人先行告辭了。”
掌櫃哪裡敢留人,孩子哭得這樣慘烈,他?哥不找他?算賬都算寬宏大量,忙將二?人送出了門,心裡暗暗發誓日後只同客人聊些八卦豔事,這倒黴故事他?說什麼也不再提了!
陳安道拖著身上沉重的包袱出了門,走出了挺遠,才放 緩步子,同他?身上幹嚎著的八爪魚說道:“……你便?是再大聲,人也聽不見了。”
楊心問想象力豐富的同時又心細如發,謹慎地又放大聲量嚎了兩下,才在陳安道已然被圍觀得薄紅的臉皮下撒開了手,略顯心虛地撣了撣對方被自己扯皺的衣角。
幾個?瞧他?哭得悽慘,駐足圍觀想要幫忙的路人,眼見著他?六月天樣的變臉,嘖嘖稱奇,神色越發探究,看?得陳安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若是不想買,直說又有何不可。”陳安道咬著下唇,聲若蚊吟道,“他?難道還能把你扣在那?裡不成?”
“若是直說,那掌櫃的鐵定給我們臉色看?,覺得我們?窮酸出不起錢——我們?剛進店時我便瞧見他一副要趕人的模樣了!”
楊心問自覺也非常要臉,只是他?要臉的方式和陳安道截然不同。陳安道覺得這樣迂迴著打腫臉充胖子是丟人,而他?覺得充不起胖子才是丟人,兩個?都自覺十分要臉的人狹路相逢,臉皮厚的那個方能勝者為王。
稱王的楊心問抬眼看著羞得發抖的陳安道,一時?間愧意與促狹之心齊飛,他?拉著陳安道的手,又湊上去拿他?城牆般厚實的臉皮去蹭人的胸口,一派稚子天真的模樣說:“哥,我錯了。”
錯哪兒了?不知道。
真錯了?不覺得。
但是道歉是管夠的,他?彷彿天生便?有當?壞人的本領,生得討人喜歡,說話也自成一派柔情蜜意,小?小?年紀便?可窺見將來累累情債的冰山一角。
若換個?不相熟的,或者心再軟些的人,此時?便?已被他?哄得不著五六。
可陳安道與這妖孽鬥法數月有餘,不說心如磐石,至少練就了火眼金睛,略一眯眼,就從?此子狀似誠摯的道歉裡同時?品出了“我沒錯”和“師兄逗著真好玩兒”的大逆不道來。
他?一拂袖子,沖楊心問正色道:
“站直了說話。”
楊心問迅速調整體態,見“稚子天真”不管用,他?便?立馬啟用“老實巴交”的新策略。新策略策如其名,沒有那?麼多花裡胡哨,力求以真心換真心。
“好的哥。”
他?站如松柏,唯有腦袋垂著,一副任打任罰的乖巧模樣。
陳安道本來也沒多生氣,不過是看?他?油腔滑調成了習慣,有意敲打,沒曾想還沒開敲,楊心問便?以退為進,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陳安道一炷香前還覺得楊心問長大不少,叫他?心安又悵然,眼下卻又覺得這成長如未經修剪的枝葉,左一根右一根的,究竟是長好了還是長岔了,根本難以分辨。
“……若不覺得自己有錯,便?不要隨口認錯。”陳安道猶豫片刻,到底是沒提那?茶盤的事,“這樣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他?人失禮。”
楊心問覷著他?的神色,心裡頭又翻出了千百句動聽的軟話,精挑細選了一番,卻覺得說哪句都只會叫陳安道不高興,最後只幹巴巴地點了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