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淩峰上的廢物也不只他一人,怎得他就這般有排場,讓你們這樣如臨大敵?”
“這本就與他修為高低無關。他一介凡民出身,入山門便是壞了大規矩。如果他是讓尋常人帶上山便也罷了,卻偏偏是拜到了星紀長老門下,多少世家搶破頭也未必爭得他門下席位,如今讓一介凡愚佔了位置,你覺得世家如何會輕輕揭過?”
山風不息,玉術白臺之上不見霧氣彌漫,卻也像是讓這酒氣蒸氳,與那渾儀一同籠在一團未能實現的美夢之中。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1] ’”葉珉朗聲道,“好個克己修身慎獨慎微的世家做派。我這些年混跡民間街頭巷尾,富商高官,皇宮貴族,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只是這一圈看下來,若說自矜自傲,不可一世,又哪有人比得了這修真世家?”
徐苶遙見他痴態,卻並不退怯,直言道:“千百年的規矩,雖未必合情合理,卻也必有其存在的道理。就算你心有不滿,也大不必做這個出頭鳥,我與你說 這些,不過是想勸你一句,待日後世家向那凡子發難,你切莫出頭,顧好自己。”
葉珉笑得邪氣,似是親暱地附到她耳畔道:“你這般待我,我卻偏是不識好歹的性子。莫說我不會讓你們動我師弟,便是爾等這番作態,已叫我十分作嘔。”
“我如何待你是我的事,本就不勞你操心。”
“你女兒家的好名聲,可就這樣不要了?”
“男子痴戀女子,那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子痴戀男子,便成了不知廉恥,不顧名聲——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我非你不可,又怎管他人如何言說?”徐苶遙猛然起身,湊到葉珉面前,“我知你玩世不恭,心裡沒有我,無妨,這世間本就有萬般不如願,我偏要勉強,叫你不能如願。”
葉珉嗤笑:“怎麼說的這樣慘烈?我對姑娘向來來者不拒,你若想,便從了我——不,應當是我從了你,也未嘗不可。”
徐苶遙冷冷地看著他,半晌道:“你也不必這樣激我,你是怎樣的人我清楚。”
“若是清楚,今夜與我說這些又是做什麼?”
月朗星稀,那夜幕讓弦月染了顏色,卻襯得那黑越發純粹,如同臨淵宗東側那一道天塹深淵,光照不進去,扔個石子進去,也聽不見迴音。
徐苶遙曾聽人說過,霧淩峰的二弟子那雙眼最似深淵,萬種榮辱扔進去,也聽不見響。她與陳安道並不相熟,也不曾細細打量那人的眼睛,只是在他看來,葉珉那雙眸色淺淡的桃花眼,便已極似淵落,什麼都能映出來,卻什麼也進不去。
她沒再回話。
葉珉拎起酒壺,將裡頭最後幾滴酒液昂首喝下。
“如此,卻是我思慮不周。”徐苶遙輕聲道,“我知你會不快,卻不知道你原來會這般生氣。”
葉珉喝完了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苶遙默然許久,而後抬頭望天。不一會兒,徐苶平自屋裡出來,他已換了衣服,站在徐苶遙身後。
“姐。”他說,“你後悔了?”
徐苶遙搖了搖頭。
“天命如此。”她說,“這只是個開頭罷了。”
[1]張俞《蠶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