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天色剛亮,婉書便被貼身女史喚醒忙著去焚香沐浴,受洛母相邀,前來替婉書絞面的夫人是禮部尚書家的胡大娘子,她與夫君之間的生活幸福美滿,這兩年多承絞面之事,對這項活計早已手到擒來。
芸卿扶著婉書出浴,又扶著她走到妝奩前坐下,洛母身旁的袁媽媽遞給胡大娘子兩個大大的紅包,連聲道‘辛苦胡大娘子了’,胡大娘子笑著沒有接過,而是由她身邊的女史接過去。
胡大娘子低頭瞧了瞧婉書,瞧見這姑娘眉目如畫,像是從畫裡走出來一般,笑著道:“一看貴府的四姐兒就是個有福氣的女子,嫁了顧府這樣的好夫家。”說著她又看向洛母,奉承道:“貴府可真是吉慶之家,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婿都是成器的好郎君。”尤其這三個女兒的親事,兩個攀上了有爵之家,最小的女兒還嫁給了當今丞相,也不知是拜了哪門的高香。
洛母露出粲然的笑容,並沒有驕傲,而是謙遜地回了幾句‘娘子言重了’。
吉時緊要,胡大娘子只和洛母隨意聊了兩句便開始替婉書梳妝打扮,她是個善於絞面的婦人,給婉書絞面的時候動作迅速而利落,片刻之間,便已經將婉書的臉上塗上厚厚的香膏,然後婉書只感覺到像是在粉刷牆壁一般被撲了四五層的脂粉,描眉口脂一樣都沒有錯過,婉書現在不用照鏡子,有婉婷和婉晴的前車之鑑,她也知道此時的自己活像一隻只塗脂粉和腮粉的猴子。
上妝完畢之後,眾人的目光一下從婉書的臉上變到髮髻上,婉書只感覺頭上像是被壓著什麼,沉沉的,只要稍有動靜,便發出金銀碰撞的叮鈴之聲,聽著十分悅耳,可是婉書的脖子去十分難受……甚好甚好,如今這猴子滿頭還帶著發環金釵。
芸卿剛要替婉書換上早已籌備好的婚服,袁媽媽不知從哪裡端來一碗甜甜的紫薯銀耳蓮子羹讓婉書喝下去,婉書並不想和,洛母勸道‘若是現在不喝,怕是到了夜裡也沒的東西吃’,婉書摸著自己的肚子想了想還是端起來用湯匙喝了幾口,雖然小淮那裡也揹著點心和參片,但是自然沒有粗食來得能填飽肚子。
換上婚服之後,婉書便安靜地坐在閨房之中,然後屋子來了一群口中說著吉利話的老中青女人,這些婦人大多是家庭和美之輩,讓她們來祝賀婉書圖一個好彩頭,婉書眼神飄過芸卿,芸卿領會其意,一一都奉上大紅包。
洛母身邊站著婦人似是在同洛母說話,婉書恆眼瞧去,這人便是說話不經大腦,幾次三番惹得洛母抹不開臉的嶽大娘子,這次的她似乎是汲取到前兩次的失敗之處,早已想好了今天要說的話,緩緩道:“我瞧著便是你家的小女兒最有福氣的,我可是聽說顧相早年就已經另立門戶,住在丞相府中,四姑娘嫁過去之後可就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此等福氣,可是羨煞其他女兒家了。”
眾人臉色各異,什麼樣的情緒都有,但是最多的莫過於羨慕之情了,沒有長輩和婆母,也沒有妾室和通房丫鬟,那婉書在相府的日子豈不是說一不二?這樣的福氣,的確是可以羨煞其他女兒家了。
洛母臉帶著笑容,並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有了這樣的福氣,此時說什麼都顯得像是在炫耀。
眾人熙熙攘攘好一陣,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姑爺來接新娘子啦’,顯然是迎請隊伍已經上門,洛母便領著眾人前往屋外,只留下貼身女史照顧婉書。
盛京眾人每每見到顧靖蕭或是他身穿官服威嚴駭人,或是他身穿深色常服讓人無法接近,還從未有人見過他傳大紅色的新郎官的婚服,馬匹高大,馬匹上的顧靖蕭更加挺拔高大,同他來迎親的官員,有文武新貴,也有皇親國戚,丞相棟樑之才,成親這樣的大喜事,連正宮皇后都去了顧府觀禮,迎親的隊伍更是史無前例的奢華。
能夠辦這樣奢華的婚禮還是多靠一月前顧相想到控制水患的情況,皇帝龍心大悅,特地要顧相大辦這次婚禮,還讓皇后前去顧府觀禮,這一舉動無論是對顧府,還是對顧靖蕭夫婦都大為長臉,能夠嫁給這樣的丈夫和夫家,這洛家絕對是祖墳冒了青煙了。
按照慣例是要為難一下新郎官的。
可是顧靖蕭翻身下馬氣勢就足以讓人害怕,更遑論他站在洛家的兒子和女婿面前,這一身冷貴逼人的氣質任誰還敢阻攔?顧相甚至還沒有說一句話,洛府大門就遂告失守,任由迎親大隊長驅直入。
洛母今日穿了一身嶄新的褐色六福團花暗紋褙子,神色沉重而莊嚴地審視著向自己叩首的顧靖蕭,接過他敬上來的茶,然後遞過去一個紅包,在顧靖蕭伸手接過的時候,洛母忍不住開口道:“顧相,婉書是我最小的女兒,她素來脾氣冷僻不似常人,以後還望你多擔待……”說著,洛母嘴巴里無端泛起苦澀,眼淚珠子一顆跟著一顆滴落而下,目光緊緊攝住顧靖蕭,像是要他給自己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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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洛母震驚是顧靖蕭,他居然抬起頭直視著洛母,一字一句鄭重道:“您放心。”
短短的三個字卻讓洛母猶如服了定心丸一般,她點著頭微笑喟然,洛漢康眼角也泛著水光,含淚道:“顧相,我的女兒就交託給你了。”
顧相行完敬茶行稽禮後,胡大娘子牽著盛裝打扮的新娘子緩步進入正堂,顧靖蕭的目光忍不住傾斜瞧了過去,深邃如大海一般的眼瞳中滾動著莫名的情緒,這情緒轉瞬即逝,片刻後,他又收回目光,從胡大娘子手中接過紅綾的一端,另一端牽著他此生最愛的人。
洛漢康老淚縱橫,連聲道:“你們二人此後相敬如賓,衍嗣繁衍。”而後又看向婉書,聞言道:“你要尊重恭敬丈夫,相夫教子,主持中饋。”
相比洛漢康還能說得出話,而洛母傷心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哭得昏天搶地,末了,只能瞧著自己的女兒被顧相牽著越走越遠,她跑到門口,瞧著婉書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
八抬大轎平穩而緩慢地向前移動,轎內珠翠裝點,描金繪彩,婉書眼中也有淚水,未免花了今日辛苦多時而化出的妝,婉書急急用手絹擦掉眼中的淚水,邊擦著眼淚婉書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聽著轎子外震耳的鼓樂和喜炮,她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出嫁了。
這場夢,不,這樣的事實擺在眼前,或許並不是那麼縹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