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管理層級,一般來講,中央——省——市——縣——鄉鎮。芹圃縣屬於烏環省安東市管轄。
安東市的市委書記名叫孫喜俊,今年剛滿四十八歲,雖目前只是正廳級,但已被納入烏環省副省級後備幹部序列,升副部級懸念不大,正可謂年富力強,躊躇滿志。但只有一樣,讓孫喜俊工作之餘常常感喟浩嘆,百般糾結無賴。
孫喜俊的青春歲月正逢計劃生育執行最嚴時期,他作為政府工作人員,自然是帶頭嚴格執行,因此,只育有一子,今年已滿二十歲。兒子名叫孫宣成,按說這個年紀應在大學讀書,可孫宣成卻因患病,讀完高中便再沒上學,也沒出去工作,成天宅閉家中,由他母親,也就是孫喜俊的老婆陪著。
對孫喜俊這樣的官員來講,不管是自己還是家人,如果生病需治,既不愁錢也不缺乏醫療資源,十餘年間,孫喜俊夫婦也曾帶著孫宣成市裡、省城、北上廣深各地醫院求治,醫藥費化去數百萬元,然無一奏效,孫宣成的病依然如故。
孫宣成的病說來奇怪,不痛不癢、不紅不腫,身體沒有任何症狀,只是異常怕黑、怕獨處,說是有鬼。症狀嚴重時,連廁所都不敢獨自上,必須得有人陪著。有時吃著飯,會突然大喊,鬼來抓他了,將滿桌飯菜打翻在地,然後跑去牆角里蹲著,眼光絕望恐懼,渾身抖若篩糠,此時要是摸他身上,必定全身冰涼。大醫院、小醫院,內科外科腦科看了無數,心理醫生找了不下一百,端公神婆、高僧老道請了無數,全都束手無策;打針吃藥、催眠回溯,畫符灌水、唸咒打醮,全無效驗。
孫喜俊的老婆成天愁得吃下飯、睡不著覺,頭髮早已全白,跟孫喜俊走在一起,不識者還以為是他老孃。
孫喜俊忙於事業奮鬥,仕途一路高歌猛進,原本倒也並未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了不得的缺憾,未來有多麼大的擔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思卻發生始料未及的變化,兒子的病越來越成為他心中巨大的隱痛和焦慮。
後來計生政策放寬,可以生二胎,孫喜俊倒沒啥問題,可他老婆早已疾病纏身,別說再生,連夫妻生活都停好幾年了。當然,孫喜俊要找小三、包二奶、養情人,或者在黑市上找代孕,都是小菜一碟,不需他出面,只要暗示一下,手下人就給辦了。可是,象他這樣級別的領導幹部,又是副省級後備人選,完全生活在人民群眾的聚光燈下、仕途競爭者的放大鏡甚至顯微鏡下,哪裡敢有半點生活上的瑕疵,因此,面對這難解的困境,孫喜俊只能乾瞪眼。
孫喜俊的兒子孫宣成所罹疾病,究其起因,說起來其實也不復雜。孫喜俊的老孃,也就是孫宣成的奶奶,在孫宣成三歲的時候病亡,孫喜俊夫婦帶著孫宣成回老家辦喪事。
三歲的小男孩,正是充滿好奇、活潑好動的時候,孫宣成在農村的老屋裡亂鑽亂跑。他奶奶的靈堂設在堂屋裡,他也經常跑進跑出。
有一天傍晚,孫宣成跟幾個村童遊戲追逐,慌不擇路,奔進靈堂,突然看見有兩個異常兇惡的人,將他奶奶往門外拉,他奶奶不願意,雙手緊抓著棺材不放,兩眼淌淚,緊盯著他,露出無盡的疼愛和不捨。孫宣成急忙衝上去幫他奶奶,想伸手掀其中一人,他奶奶忙叫道:成成,你不要過來,這兩個不是人,是鬼!那兩人一聽,突然暴睛拖舌,嘴裡發出怪聲,嚇得孫宣成一跤跌到地上。怕將孫子嚇出好歹,他奶奶趕緊鬆了手,被兩人拖出門外。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孫宣成的娘來尋著他,只見孫宣成小臉烏青,雙眼無光,喪魂失魄地呆坐在棺材旁的地板上,叫也不應,搖也不動,嚇得媽呀一聲大叫,趕緊將兒子抱出靈堂。
從此,孫宣成就怕夜怕獨處,老說有鬼,幼兒園也鬧著不去上,他娘只好晚上下班回來教他認字。孫喜俊家也從此踏上四處給兒子求醫問藥的痛苦歷程。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孫宣成病情略有好轉,勉強入學,一路磕磕絆絆,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總算是在各地求醫問神的間歇,讀至高中畢業。
孫宣成在他奶奶靈堂的那次經歷,雖說奇特,但也並不少見,許多人小時候都有著類似的遭遇。因為陰與陽是緊密相連、相互依靠的兩個不同維度,就象是一張紙的兩個面,a面是陽,b面就是陰。陰陽偶有穿幫,亦屬正常,要不世上哪來那麼多撞鬼遇邪之事。呵呵呵。
當年,孫宣成的媽將孫宣成從靈堂抱出來,就有人說這娃兒一定是在靈堂裡看見了不該看見的髒東西,嚇掉了魂,應找先生調理“打整”一下。那時孫喜俊剛升為縣裡的交通局長,豪氣干雲,只相信人定勝天,哪信什麼牛鬼蛇神,大手一揮,就象在交通局的會場裡作報告,說道:這世上哪有鬼神,小孩子不過是突然間見到棺木挽帳之類的喪葬物品嚇著了,給他講清道理,過段時間就好了。
時間倒是過去了十幾年,孫宣成卻一點沒見好,弄得孫宣成的媽每當說起往事,就跌腳痛悔,說當年年青不懂事,沒聽村裡老人的建議,當時就該找一個端公或陰陽先生給孫宣成調理打整,也許就不會落下這要命的病根;又罵孫喜俊被狗屎糊了眼,只知道追求仕途發展,沒有仔細想過怎樣治療兒子的病,如果兒子這輩子廢了,你孫喜俊當再大官有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