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連馬蹄聲都尾隨蹤影姍姍沒入樹叢彼方,那燈火餘照再無法夠著的幽暗開端,她方動身,豈料躁動的聲響天網一樣霎時覆向四下杉林。
若僅是尋常的一二十隻候鳥過境,形成的聲勢不會驚動半個王都。來到攔河道,算是走進隱密林間的邊陲地帶,路玲察覺到已有附近巡崗的守衛朝天引弦。
她仰首,縱然隔著擎天般的高樹,乘著震耳轟鳴的黑鳥密不透風飛越視野之際,場面還是相當的駭人。
“不能攻擊……”陰霾蓋住她驚詫的面孔,群鴉投影仍在自西遷移,“它們是鐵堡的信鳥。”
上百隻烏鴉掠過地宮上空,少眠的瑟蘭迪爾自然知悉得一清二楚。
他已摘下了王冠,散著一頭長發,恣意倚坐著鏤空花紋間鑲綴了綠寶石的紫杉木椅。面前的長案上一改平素空蕩的觀感,展開著篇幅寬大的地圖,東部幽靜野和整片大荒原被囊括其中。
沉靜而不掩銳厲的石青眼眸由前一刻的大綠林至高山隘口區域,猛地跳轉到迷霧山西南邊的另一片叢林土地,與騎領隔山相望,北臨攝政宰相統管的巖地。
他危險地微笑:“山地的窺秘者。”
格洛芬戴爾吹響了一聲短促清亮的口哨。
他單騎來到邊界河的下游,舊時和林的廢墟就在後方,一片欣欣向榮的冬青樹掩埋著曾巧奪天工的白垣翠瓦,綠油長草沿著領主被屠殺濺灑的鮮血盎然逶迤。
“大好的秋日出來遠遊,見不到可愛的小天鵝,卻要監看一窩頑皮的狗狗彼此撕咬,是不是有點掃興?”
若幹只燕子逆著旭日光輝,從昔日的君臨之地應召而來。
他滿意地望著牠們說:“去北邊的響水河,找到我的同伴,轉告要是我明天這個時候尚未歸隊,麻煩他們駕臨一下天鵝灣。”
燕子們振翅而去。晨光中猶未盡散的霧氣為西風所撥開,他孑立水流已不如盛夏滿漲澎湃的邊界河畔,既享受清早特有的清新涼意,也感知到了那微弱的蕭瑟氣息。
晨風拂過他俊美的面門,似一隻拈來了甘露的手抹拭他洞察的眼眸,使他看得更遠、巨細靡遺。
偏離北南路的低矮的山坳前滿目花白。這種白色卻是不潔的,帶有惡意和姦狡,儼然不多不少屯集了兩百頭野狼。
牠們的背上,陸續載上身形奇高全副武裝的獸人。本來忌憚日光的造物如今出現在太陽初升的時分,蒼白汙濁的軀體反映不了半點來自太陽的溫暖,他們所在之處即是冬臨,所經之地凜寒切膚,他們讓死亡堂而皇之,他們是咒逐白日的魔物。
時隔兩個月再有烏鴉飛出山地,這一回,群鴉南下。便在該夜,慣常流連鐵河與灰泛河之間地區的野狼不約而同會合北南路以東,那裡是野人世代封閉棲息的莽林,後來加入了翻越藍山脈西來的人類族群。據說在向星國往中洲殖民以前,東面的樹胡森林、南面曾長久環抱鐵堡的樹林、還有西面的這片莽林是連成一片的,其間不過一水之隔。
格洛芬戴爾暗忖著是時候放煦沫喝口水,恰在此時遼闊的原野上狼嚎回響。
伴隨一陣沉悶的號角聲,南方的騷動激蕩起河流水紋的異變。
他的灰眸追偱了片刻,若有所思地低語道:“向鐵河渡口去了啊……也許我該要警告希優頓王。”
不日,鳥群將仲秋日淩晨,鐵河渡口遭強獸人狼騎猛攻的訊息傳遍了自由世界。
那些強獸人不會憑空由山地冒出來,並且不管這次被派出的數目有多少,肯定只會是總數的相當小一部份。山地和南面的異族國度存有矛盾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無論是騎領,抑或白山脈南望的巖地,可擺出來的事實亦可見,近年的山地在紛爭中展示出越來越張狂的態勢。
似乎在宣告權威?
訊息傳到林地已是星光節後第四天。沒有一個精靈想到在他們歡慶贊美星光宴的當口,中土的另一角會有數十人類戰士在抵抗邪惡入侵的激戰中血流成河。
陪同費蘭回地宮向國王當面彙報巨蜘蛛大批越過黑山,逼近設在精靈路以南的王國邊哨,因途中遇到正準備帶隊赴往褐地的愛羅斯,費蘭示意她先行去書房報到。
雙方都缺席了。路玲在水池邊上安份等了半晌,終究放開手腳,無聲邁向書房深處。
走到長案前,她驚訝地發現那張琴竟被移了過去。
很多時候,或者該說在臨冰戰役到五軍之戰平和的五百年間,她常可以聽到儼然有別於豎琴或小豎琴琴聲的樂音在殿內繚繞、在耳際飄渺,但實際上她不曾有過見識它離開瑟蘭迪爾座椅後的木幾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