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幼居儲君之位,爾後權柄在握,執掌九州。他身份極貴極重,卻也?非穩如磐石,也?曾幾度經歷起落沉浮。自幽州至建鄴,一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臣屬對他信服、倚仗、仰望,相似眼神?見過不知凡幾,唯有眼前這個?,獨獨有些不同。
旁人見東宮、見天子、見君上,可是在寧離的眼中,唯見裴行?之。
素淨的僧袍飄搖著近了,帶著撲面而來的笑靨。裴昭伸手握住了那小郎君的臂膀,指下衣物所裹肌體正如他所想,蓬勃,明亮。
他心下有種近乎於了悟的洞察,微微嘆著,面上卻不曾有改,只含笑問道:“這是怎的了?怎見寧寧,幾分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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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
方才?情態,怕是全落入了行?之眼底。
寧離順著他目光看去,正落在簷下那竹筐上,頗有些作窘,小聲開口:“行?之,這些是青鯉託人給我送來的紙錢。”
裴昭心裡明鏡似的,面上卻微作不解,只問道:“我聽聞是你主動請他備的,難不成還有不妥?”
寧離聽得,唉聲嘆氣:“我只是請他幫我備上一些,可沒有說?要這麼多,你看這,整整壓實了的一籮筐……哪裡燒得了這麼多,該不會?是他們敘州的風俗罷?”
裴昭不曾說?有甚,倒是聽得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寧離道:“行?之,你也?覺著送來的太多了是不是?”
裴昭嘆道:“你怕是不知道,前些陣子他受了罰,本該在府裡燒足一個?月的紙錢。”
寧離:“!!!”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可總覺得要論?源頭,是被?他給拖累了。
裴昭打趣道:“指不定,他想著把這份重擔,分擔一部分給你了。”
寧離聽得大為慚愧,喃喃道:“都?是我闖出?來的禍。”
耳邊卻靜靜,眼見著裴昭目中含笑,幾分揶揄似的將他看著,彷彿在說?,如今他可算是明白了,不免更加羞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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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閑叨了幾句,一併入了屋內,張鶴鄰將食盒奉上,瓷碟琳琅,也?擺了滿桌。
寧離瞥見,不免驚道:“好豐盛呢!”
半點兒也?沒提到昨日只有饅頭果腹。
張鶴鄰侍立在旁,臉上笑紋深深,大膽接道:“是主君特意教人備下的,都?是些時令的小菜,若是能夠合您的胃口,便?再好不過了。”心裡只想著,可不是上心了麼?只怕這寧家的小郎君,睡得不安,吃得不好。得知昨日寺裡只給了兩個?饅頭,今日便?連忙趕來,是生怕這小世子,受了委屈呢!
寧離見那桌上,佳餚美?饌,色色俱全。冬日裡天寒地凍的,也?難為找出?些鮮蔬,青青翠翠的炒了這麼些碟。米粒晶瑩,入口軟糯,另外還有一道建蓮紅棗湯,湯汁清醇,甘芳甜潤。
他不算很重口舌之慾的,奈何昨日吃的實在簡陋,如今合了胃口,不免也?多喝了一碗。那湯潤著枯腸,寧離撥弄著碗底圓潤的蓮子,忽然間想起一事,問道:“行?之,你怎麼想起送我碧海燃犀燈?”
正說?著,便?朝著窗下一指。
那處犀角燈燭火幽然,原是在進門時,裴昭就已經瞧見的。此刻聽得,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偶然間想起,覺著這燈形制別致,或許能得你的喜歡,便?教鶴鄰送來了……如何,可還能入寧寧的眼?”
寧離眼眸一轉。
他對這盞燈愛不釋手,張鶴鄰定然是說?與了裴昭的,早知曉那答案了,為何一定要他親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