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再一次仔細地打量四周,雕屏繡畫、玉瓶瓷樽的擺放同記憶中一模一樣,雲羅錦衾上清新的茉莉香淡淡環繞,熟悉的氣息令她再也沒有辦法抑制眼淚,瞬間決堤而下,沿著面頰落入嘴裡,舌尖嘗到的那一抹苦澀滋味,猶如臨死前顧玄曄硬灌下的毒酒。
“小姐,您怎麼起了?”一名圓臉丫鬟端著湯藥推門而入,猛地瞧見銅鏡前杵著的人嚇了一跳。
項瑤回頭凝望著她,眼角垂淚,嘴唇像是想扯出一抹笑,卻比哭還難看——是雲雀啊,那個跟了她十餘載的丫頭,在她出嫁後被項老夫人做主許給了一個馬夫,孰料那個馬夫只是看著老實,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雲雀跟了他之後對方稍不如意就打罵,最後甚至將她賣給青樓抵債。當自己得知時已經晚了,雲雀以死明志,磕死在青樓柱子上,而她在厚葬雲雀後,斷了馬夫四肢筋骨,只每日一餐地讓人吊著命,看著他活成了個鬼樣子。
眼前的雲雀卻是活生生的,她眨著靈動的眸子挨近了自己,將手掌貼在自己額頭上,掌心傳來真真實實的溫暖觸感,讓項瑤切實地感覺到周身彷彿被凍結的血液,此刻在身體裡同樣溫暖地流動著,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已經不燒了,地板上涼,光著腳容易受寒氣,大夫說小姐就是這麼得的風寒。”雲雀碎碎唸叨著扶著她的手,將她往榻上引去,驀地瞧見項瑤臉上眼淚縱橫,驚慌道:“小姐是哪兒不舒服麼,怎的哭了?”
雲雀一邊拿著帕子想要替她抹淚,項瑤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雲雀還活著,她也還活著,是不是昭示著一切都能重來?
“小姐是不是因著那件事難過?”雲雀躊躇良久,吶吶開口道:“其實王爺昨兒個來過,看小姐睡著,就沒讓打擾,看著是十分在意小姐的,那事兒怕是誤會吧。”
窗外蟬鳴陣陣,擾了項瑤思緒,卻還是憶起這年,顧玄曄與她初識不久,正大獻慇勤,但他們鬧過一次別扭——她意外發現顧玄曄的紅粉知己而大吃飛醋、鬧個不停,最後讓顧玄曄哄了小半個月才揭過去。
也是從那時候起,顧玄曄收心跟過去斷得一幹二淨,殊不知他是為了另一人,自己卻傻乎乎的什麼都沒發現,若那時候仔細瞧過那紅粉知己的長相,定不會落得如此結果吧。
玉笙院裡小紗窗上映著青竹婆娑的影子,被風吹得瑟瑟響動,伴著屋子裡細碎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起。
“雲雀,下次那人來,別放進我屋子。”
“啊?”雲雀不解地眨了眨眼,可看著項瑤凝重的面色,只當她還在氣頭上,喏喏應了,不敢違背。
喝了湯藥,昏沉乏力的感覺再度襲來,項瑤讓雲雀退去了耳房,自己卻沒有睡意地躺著。
時近傍晚,烏壓壓的雲層聚在天邊,不多時就落下豆大雨點,支開的窗子外一株白玉蘭在風雨中飄搖無依,一道極亮的閃電照得室內通明,亦照亮了床榻上女子蒼白的臉龐,驚雷轟然炸開,她唇邊倏然綻開一抹笑,宛若地獄來的修羅。
既然她能從地獄回來,那就送那些負了她的下地獄吧……
永成三十年,天降異象,雷雨陣陣,足足下了十日整。
項瑤的病來得兇猛,去得也快,夜裡焐了一身汗,一早起來泡了澡後只覺得神清氣爽。
檀木桌上擱著一碟子牛肉酥餅,兩面煎得金黃,酥脆的餅皮裹著鮮香微麻的牛肉餡,冒著熱氣兒。用雞湯熬煮的薺菜餛飩,軟嫩爽口,上面撒了少許香菜,約莫是顧慮到項瑤剛剛病癒,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鮮而不膩。
洗漱過後的項瑤坐了下來,卻是盯著那碗薺菜餛飩失了神。香菜味兒大,顧玄曄從來不碰,而她為了遷就他,再也沒嘗過。
在旁侍候著的雲雀最先察覺她的不對勁,細看就慌了手腳,“小姐,好端端的您怎麼哭了?”說罷,便拿了絲帕要替她擦。
項瑤像是被驚醒般,接了她手裡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臉,“只是被燻著罷了。”
雲雀瞧了眼她面前擱著的熱騰騰的餛飩,表情有一絲半信半疑。
只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聽得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伴著丫鬟恭敬地稱呼“夫人”,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
“瑤兒,怎的起來了?”婦人臉上不掩憂色,有些不悅地瞥了雲雀一眼。
來人是項瑤的娘親顧氏,先皇最倚重的大臣的遺孤,因年幼怙恃俱失,由太後養在身邊,封作雲安郡主。雲鬢嬌顏,飾以淡妝,讓人瞧不出已經三十歲。
項瑤看著上輩子未來得及盡孝的娘親,又一次紅了眼眶,啞著聲音喚了聲“娘”,撲進她懷裡緊緊環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