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摳從落鳳坡迴轉到寨子裡之後,左轉右轉都不見馬天寶,急得他像屁股上紮了刺兒一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聽寨子里人說,天寶像是在晌午他去落鳳坡之後就騎著半吊子胡大順家的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它部件轉起來都響的洋驢去縣城了。他問了半吊子胡大順,證實了人們的訊息,就到寨子門口打著眼罩子往路上瞅了又瞅,還是不見天寶的身影子。眼看著這日頭都偏了西了,咋的還不見回呢?他心裡這樣琢磨著,是不是出了啥事兒了?他越琢磨心裡也就越犯緊,有心想這個時候到去縣城找天寶,可這大老遠的路,縣城又是那麼大,哪兒去找去呀?再說了,自己這把老骨頭也經不住這樣大老遠的路的折騰了。平日裡挑著自己的安個剃頭擔子走個三、五里路都會累得渾身冒汗扯著喉嚨喘粗氣,要是走個勢力八里的,一準中間得停下來歇上兩陣兒。今兒要是這個時候往縣城裡趕,等趕到縣城,一準又要亮天到明兒早起了。他又打著眼罩子往路上瞅了瞅,心裡跟著火似的不踏實。
雖說馬天寶不是馬老摳一滴血的後人,但是,在馬老摳的心裡,馬天寶就是他的一個寶貝金疙瘩,是他的命根兒。正因為他的身邊有了馬天寶,他才沒有落得像老光棍子趙大山那樣清冷孤單。每次挑著剃頭擔子從外面回來,瞅見他的馬天寶,他的心裡就一下子踏實了。馬天寶這孩子也很知道禮數,剛能拾柴燒鍋的年歲,每次瞅見馬老摳從外面回來,總會很親熱地喊上馬老摳一聲“爹”,然後張羅著與馬老摳燙上一碗茶水,再一個人忙著去燒水做飯。要是馬老摳心疼不讓他張羅這些,他就會向揚起小臉兒馬老摳一笑,勸著要馬老摳歇著,說自己能成。這個時候馬老摳就不再去阻攔他,心裡像喝了蜜似的瞅著馬天寶小大人似的前前後後地忙。漸漸地馬天寶長大了,家裡的很多事情就獨自攬下來了,重力氣的活兒他很少讓馬老摳插手,說馬老摳這些年為了他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這個時候,馬老摳總會心裡想哭地舒坦,總算自己這些年沒有白為他操心費神。
馬老摳在在門口來回轉悠了一個多時辰,還是不見他的小天寶,心裡著急忙慌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正當他心裡沒著沒落地圍著寨子門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地心裡犯慌亂的時候,馬天寶騎著半吊子家的那輛破洋驢眨瞪間到了他的跟前。
馬老摳瞅見馬天寶,整顆心撲騰一聲落了地兒。他揉了一下眼眶裡沒能淌下來的眼淚,硬著嗓子問:“咋的到這個時候才回來?”
馬天寶見馬老摳用手揉了眼,扭過頭來盯著馬老摳問:“爹,你咋的還哭了呀?”
“沒,沒。是剛才蟲子飛進眼裡了。”馬老摳有揉了揉眼,笑著向馬天寶說。
“爹,今兒我在縣城裡碰見一個好師傅,他的年齡跟我一樣大,那手藝,沒的說了。他也答應讓我跟他一起學理髮了。”馬天寶看著馬老摳,止不住心裡的高興,就把自己在縣城裡咋樣碰見那位和他同年歲的師傅的事兒說給了馬老摳。
馬老摳並沒有表現出啥子高興來,瞅著馬天寶說:“今兒我去落鳳坡了,人家那邊有話兒,答應馬上就給你們完婚了。”
馬天寶聽馬老摳這麼說,心裡一愣。
馬老摳這些年來也就指望著能熬到這一天,小天寶能早一天成家,再過個年把時間自己就可以抱上白胖白胖的孫子,一家人熱熱呵呵地過日子,也算自己這些年沒有白熬。可是,他咋的也沒有想到這段時間小天寶會迷上剃頭這個行當。
“落鳳坡那邊真的這樣打算的?”馬天寶瞅著馬老摳問。從縣城回來的路上他就一直在心裡合計著,如果俺那個和自己同年齡的師傅說的那樣,三個月之後自己也可以獨自開一個理髮的門面。到那個時候,自己也能給人理出有稜有角的髮型來,也能指望著這個手藝讓爹滋滋潤潤地享幾天福了,但他咋的也沒有想到爹會這樣快讓他成親。
“回去再說吧。這走了大老遠的路,你也該累了,回去先歇一陣兒,喘口氣兒。”馬老摳說著從馬天寶的手裡接過那輛洋驢,“半吊子家的洋驢我送去,你先回去喝點兒水。堂屋當門間的桌子上有我給你燙的一碗糖水,估摸著這個時候也該涼了,你再往裡面添點兒熱水,就能喝了。”說完,他就彆彆扭扭地推起了那輛洋驢。
馬天寶落下了一步,瞅著馬老摳的後脊樑影子,心裡多少總有點兒不是滋味兒。這些年來,爹把自己帶大也真的很不容易了,
馬老摳推著那輛洋驢很快就進了寨子。
馬天寶回到家,當門間的桌子上放著一碗已經涼了的糖水,他瞅著這碗糖水,不覺間喉嚨管子有些發硬。這些年來,爹為了能把自己帶得能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捨不得吃捨不得喝,把好吃的東西都留給自己。爹對他自己是能省就省,能湊合就湊合。打自己記事兒起,從來都沒有見過爹為他自己添過啥子新衣裳,這幾年總是在撿自己的舊衣裳穿。
馬老摳給半吊子胡大順家送了洋驢之後,想著馬上就能給兒子完婚了,不覺得整個身上像換了一茬血似的輕快,一路哼著曲子就進了家。剛進家,他就止不住高興地向馬天寶說:“天寶,你知道落鳳坡那邊說了啥子話?催著要我給你們成親哩。我也琢磨了,你爹我這輩子就你這一宗子喜事兒,咱得像模像樣地熱鬧熱鬧,一定要辦得體面排場,不能再因為你的這場喜事兒讓別人抓了你爹的辮梢子喊你爹老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