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這寨子裡的人們議論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半吊子和金錘兩個人了,在老少爺們兒們的眼裡,這兩個人,一個是閻王爺操小鬼兒,鬼日騰,一個是閻王爺唱大鼓,鬼白話。半吊子胡大順有點兒不務正業了,外面吹了喇叭,回來就折騰著他剛養起來的那些雞崽子。金錘那小子,喝了幾天的墨水子,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子了,動不動就跟人說啥子形勢,說啥子能發財。發財能那麼容易?要是像那麼容易,寨子裡的每一個人都成了老員外了。天生是瘦鬼兒的命,再咋的折騰,也折騰不出四兩骨頭油兒來。別看金錘人還沒個雞奶子大,還硬頭跟人犟死理兒。就他那點子,斜眉吊梢兒的,能用鋸子剌下來的沫兒能出啥子木耳?要是那沫沫渣子能擺弄出木耳來,鐵匠的大錘就能砸出飛機大炮,木匠師傅就能砍吧砍吧兌出一個話匣子來,就連吃屎的小孩子,也能用泥巴蛋仔子捏出原子彈來。金錘那沒上繩子的馬駒子,寨子裡那個人吃的鹽不比你吃的飯多,還沒誰想著這樣的邪門兒點子呢,他倒喝墨水子喝得嘰咕點子多了,不到摔跟頭不知道疼。
寨子裡的老少爺們兒們這樣議論金錘,金錘他們家裡也不安閒了。馬老哈在那個家裡不能說話,只是哆嗦著嘴唇子看著金錘,嘴裡來回哼嗨地嘆著氣,倒是金錘的爹孃,那可嘴巴開了河了,嚷著說金錘是個敗家的野爹。
金錘這個時候也著急了,把當前的外面局勢再一二再二三地說給他爹孃,可是,他的爹孃就是不買他那壺子酒錢,就是一直對撇著嘴巴他翻白眼,好歹就是不聽他那一套。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的想法是多麼單純,自己在這個寨子裡又是多麼的屋裡與無助。在學校裡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弄不明白寨子裡的老少爺們兒們是咋的了,眼下這個世局,天是那麼寬,地是那麼廣,每個人都有脫掉那個窮帽子的門路。可整個寨子裡還是摔不爛的破氈帽子似的,除了趙淌油他們趙家人腦子活泛點兒,知道養雞生蛋,其他的老少爺們兒們咋的就跟長脖子怔鵝似的,肚子填飽了就滿處地閒逛悠,要不就三五個一堆兒打撲克,要麼就是幾個人圍到一起閒扯淡,好像再也沒有誰去想著法子找門路了。話匣子裡和報紙上都宣傳著說外面有的人已經是萬元戶了,自己當時就想,生在這個寨子裡了,等自己下學回到寨子裡,就給這個寨子裡的老少爺們兒們帶個頭,領著他們往富裕的路上奔,可自己想到太簡單了,咋的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難道是自己錯了嗎?自己不會錯的呀!
金錘爹乾脆聽也不聽金錘的說叨了,乾脆繼續眯縫著兩眼織他的那張漁網,喉嚨管子裡呼嚕一聲,不知道是有痰還是很不屑金錘的說道。
“都不依?那就分家!”金錘見爹這樣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一股子說不上是委屈還是火氣就漲滿了他的五臟六腑,容不得啥子琢磨,脫口就向爹嚷了一句。
“分家?”就吹跌停下了手裡的漁網,扭頭皺著眉頭看著金錘,心裡卻像受了啥子奇恥大辱似的堵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臉上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嘴裡重複著問,“你說分家?”
“分家!”金錘不躲不閃地看著爹說。
金錘爹這下受不了了,嗓子眼兒裡放炮仗似的向金錘吼著說:“分就分!你看家裡哪些東西是你的你就拿走!”
“東西?這個家裡有啥子東西?破箱子爛櫃子的,給我,我都不要!我要的是我的這份權利和自由!”金錘看著爹的樣子,心裡更覺得委屈了,止不住兩眼淌下了淚水。自己本想用“分家”來驚醒爹,卻沒有想到平日裡不大言語的爹這個時候在自己面前是這樣的霸道。自己傷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爹迂得不知道覺醒啊!
“就你這德行,分家你又能咋的!”金錘爹輕蔑地哼了一聲,吼著說。
“金錘,別不懂事兒!”馬老哈見金錘父子倆吵鬧起來,慌忙著上前心疼地怪著金錘說,“都長成大人了,咋的還不知道個大小了?”說著,他就拉起金錘的胳膊出了屋子,然後就跩著金錘往牲口屋子裡去。
金錘出了屋子,埋怨依著爺爺的意思往牲口屋裡去,而是不聲不響地站到院子裡,仰起頭往院子上面的天空看了一陣兒,心裡卻疼得跟人用老虎鉗子夾著拽了一樣。
“你這孩子今兒是咋的了呀?”雖說金錘娘打心眼兒裡覺得金錘現在不讓人省心了,但畢竟金錘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到眼下這個個頭,咋的還是疼在她心裡呀!她見金錘跟男人吵吵著要分家,馬上就從廚房裡奔過來,這樣心疼地抱怨著金錘,然後轉過臉瞅著屋子裡的金錘爹直翻白眼兒。
金錘爹見金錘娘對他翻白眼兒,馬上就沒有了剛才對金錘的那股子火氣,用手向金錘娘一指金錘,說:“他要是有本事,就分開讓他一個人過,看他能踢騰出啥子景兒來!”
“你呀,咋的還跟孩子犟這股子火兒呢!”瞅著金錘爹,抱怨著說,“再咋,他還哦是個孩子,說啥話都不經過尋思。你倒好,還跟孩子較真兒了。”
“你看他現在是啥德行了。”金錘爹又向金錘娘指了一下金錘,儘管他跟金錘娘說話的聲音不像剛才跟金錘吵嚷時那樣高亢了但他的心裡還是對金錘窩了一肚子的火兒,自己真當爹的臉面,今兒讓他金錘一下子給擼了個淨光,這以後讓自己在這個寨子裡頭裝到褲襠裡招臉兒做人去呀?他也琢磨越覺得心裡不是一道勁兒,竟然一下子衝到金錘住的那個房間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稀里嘩啦地把金錘的東西往門外扔。
金錘見爹把自己平日裡喜愛的東西這樣給扔得滿院子都是,他的心一下子就碎了,這就是自己的父親?他站在那兒瞅著爹仍在不停地把自己的書和別的啥子東西往院子裡扔,止不住兩眼無聲地淌下了兩行淚水來,這就是自己在心裡一直疼著愛著的父親啊!
“你還沒完了呢!咋的跟糞缸裡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的!你能跟孩子一般見識?爺兒倆絆嘴磨牙的,過了那陣兒不就算了嗎?孩子不吱聲兒了,你倒來勁兒了”金錘娘見金錘爹這樣,馬上提高了嗓門子對金錘爹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