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言閉目,徹底放空自己。罷了,她就是說話不算數又如何,反正沒有人敢置喙她。況且她又救了他的命,他應該好好感謝她才對。上次他欠她的還沒還,這次又添一筆,看他還有什麼底氣來反抗她。
林舒言一向很擅長自我說服。她在心裡想了一通後,很快便輕輕鬆鬆的說服了自己。
然而她實在是多慮了。
當林舒言收拾好一切來到溫離的房間時,他還沒醒。
這次下人們不敢怠慢了,人送過來的時候,他們躊躇了半天,還是把人安置在了之前的西廂房間裡,不用公主吩咐,就貼心的請了大夫為他診治。
樂陽公主見這個刺客時,慣不喜歡有旁人在場的。憫夏和念秋十分自覺的呼退了身後的跟著的婢女,然後也退出去,貼心的為公主帶上了房門。
人都退出去之後,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床上的人均勻的呼吸聲和林舒言躊躇不前的腳步。林舒言有些苦惱,她每次見到他時,他都是一身傷。對待傷者,她總要溫柔些,耐心些,然而溫柔和耐心好像並不能打動這個固執的人。
他什麼時候能正常呢?那樣她就沒有顧忌,可以強硬的將他扣下了。
然林舒言也只是想想,留住他的人並沒有用,她要的是他的心,要他心甘情願的留在她身邊。
時間好像又回到了一個多月前。溫離還是安靜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卻又十分清雋。他眉如青山,高遠悠長,不睜眼時,冷漠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
林舒言還是坐在床邊,在眼裡細細描繪他的輪廓。她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看著他。這樣好看,一遍遍都不膩。
過了許久,久到林舒言都覺得有些奇怪了。他怎麼還沒醒?大夫不是說過他的傷已經處理過了,昨日就說應該很快就會醒來嘛?這都過了一天了,人還是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
林舒言不放心,又叫來專門留在府中為她診治的禦醫來看溫離。禦醫細致的將溫離檢查一遍,對樂陽公主稟報道:“公主,此人身上的傷都已經處理好了,沒有任何問題。至於為什麼還沒有醒……”
禦醫沉吟了一會,道:“他身上的傷雖然重,但並不致命,按理說應該早就醒來了。如今遲遲未醒……恕老朽直言,恐怕是他潛意識中並不願醒來吧!”
不願醒來?
林舒言蹙眉而坐,腦中回想著禦醫說的話。她凝視著床上的人,焦慮又疑惑——
溫離,你為什麼不願醒來?
……
溫離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大街上。他靜靜地萎縮在牆角,有路過的人時不時的丟下幾枚銅板,溫離瑟著腦袋磕頭感謝。過了很久,面前銅板漸漸多了起來。他慢慢爬起身,想把面前的銅板收起來。然而他的手剛剛伸出去,就被一隻腳狠狠地踩住……
溫離沒有父母,自他有記憶起,他就是跟在一個乞丐爺爺身邊。他們沒有家,兩個人一直是窩在城外的一個小破廟中。但小小的溫離也不覺得難受,爺爺一直對他很好,他不讓溫離跟著他出去乞討,溫離就乖乖的待在廟裡等著他回來。很多時候爺爺都能帶回來兩個饅頭,他們一人一個,吃的也很開心。偶爾帶回來一些殘肉,便是過節的時候才有的待遇了。
這便是溫離在被羅語祺帶走之前最開心的記憶了。但是好景不長,老爺爺很年邁了,一點點的傷病就會讓他起不來身。爺爺患病了,溫離悄悄的跑出去,他不知道要在哪裡乞討,也不知道要怎麼乞討。他渾身髒兮兮的,守在人們丟棄的食物旁,扒拉著能入口的東西,一點點都被他拿回去遞到爺爺口中。
但是沒有用,在一個晚上,爺爺閉上眼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溫離很久沒有吃東西了,他沒有力氣,但是他還是把爺爺平躺好,用稻草蓋著。他拖著疲軟的身子,走到大街上,想叫人幫忙把爺爺安葬。他走到牆邊,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他們好像都很忙,溫離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慢慢沒有了力氣,滑落在牆角。等他醒過來時,他發現腳邊躺著幾枚銅板。溫離知道,有了這些,他就可以好好安葬爺爺了。於是他安安靜靜的縮在牆角,對每一個發善心的人磕頭感謝。
暮色漸漸低沉,街上的人越來越少。溫離想收起身前的銅板,去找人幫爺爺安葬。但是他還沒碰到,就有人踩著他的手,怒聲訓斥:“小屁孩,我看你不爽一天了!你懂不懂規矩啊?!也不問問這是誰的地盤!讓你在這待了一天,你一點表示都沒有,拿了錢就想走啊?”
溫離想辯解,他想說不是的,他不知道,他可以交錢給他們,但是他們可不可以留一些給他,他還要去給爺爺安葬……
但是他提不起勁,聲如細蚊,被淹沒在周圍乞丐的辱罵聲中。他們在不停的說著:
“就是啊,一點規矩都沒有!”
“哥幾個一直看著呢,這個小屁孩最會裝可憐,討的錢最多!怎麼?佔了地方得了便宜,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啊?”
“別放過他,給我打,狠狠地打!讓他漲漲記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