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嘉怡主動拒絕了池鴻雁為上官良成修墓的心意，固執己見，將上官良成之墓，修在這處老宅附近。池鴻雁不解，曾問過，“為何，不替他另尋一塊風水寶地。”
“這裡離家近，爹爹捨不得我們，我們也捨不得他。”嘉怡還記得，回答這個問題時，她面無表情，只站在棺材旁，眼睜睜地看著他人，替上官良成挖著墓地。
“也罷，這件事，得依你。”池鴻雁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以祈禱的姿勢，目送上官良成最後一程。而他，是除了家人以外，站在嘉怡身邊唯一一個局外人。
“謝謝你，肯來送爹爹。”當最後一抔黃土蓋在棺材上時，才有眼淚，慢慢地滑過嘉怡的臉龐。陰陽兩隔，上官良成的這一生，將定格於此。從此父女二人再也不能相見，嘉怡再也不能撒嬌，只得做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放心，日後有我一日，便會護你一日。”這是建業帝的囑託，也是池鴻雁的主張。嘉怡是周長青的徒弟，而周長青，是他為數不多的至交。故人之徒，池鴻雁不可能袖手旁觀，全無照顧。“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爹爹，睡吧，安心地睡吧。我會替你，撐起這個家。嘉怡雙膝落地，接過池鴻雁遞來的刀具，一筆一劃地，替亡者豎了塊石碑。沒有太多的介紹，只乾乾淨淨地留下六個字：上官良成之墓。
這裡離家不遠，但嘉怡卻不常來，往日，大多都是衛羽與柳絮在打掃。而今，當嘉怡在清明之際，又站到石碑前時，墓前已長有青翠的小草，像是一群活潑又可愛的精靈，正嘰嘰喳喳說著話，給了孤零零的上官良成一絲陪伴。
“爹爹，我來了。”嘉怡取出隨身攜帶的一壺酒，擰開酒蓋，將清酒倒在墓前，“這是前日，衛叔尋來的佳釀，是爹爹最喜歡的味道。”清香四溢，在蓋住其他氣息的同時，也將嘉怡腦海深處的記憶，一點點地抽出。
在上官丞相與端親王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後，飲酒，便也成了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不過，上官丞相飲酒，卻不嗜酒，小酌怡情，是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自制力夠強，以至於嘉怡從未見過上官丞相大醉的模樣。
只有一次，上官丞相喝得酩酊大醉，當衛管家深夜從端親王府，將他接回來時，已是爛醉如泥，一個重心不穩，險些直接栽倒在地。口齒不清的他，還不忘自言自語，繼續念道，“來，繼續幹一杯，我……我還能喝。”
“嘿嘿，孃親快看！爹爹耍酒瘋啦！”小嘉怡嬉笑著拽住丞相夫人的衣角，朝上官丞相又是拍手又是取笑，彷彿在觀看新鮮玩意兒。“以前只在書裡看到過耍酒瘋，沒想到呀沒想到，爹爹也會，等他醒了，一定得……”
“哎呀，怎麼喝成這個樣子。”丞相夫人是大為吃驚，刺鼻的酒氣彌散在空氣裡，令她有短暫的不適應，但一陣風過，她卻清醒不少，抖了個激靈，“衛管家，趕緊準備醒酒湯，若是誤了明日的早朝，這可是重罪。”
“我沒有醉，還能，再喝一壺，嗝。”越是說自己沒有醉的人，往往越是醉得厲害。神志不清的上官丞相，是被丞相夫人硬拖著，才拖回床上。而當他的身體接觸到柔軟的床鋪時，不過眨眼的功夫，便響起了一陣呼嚕聲。
好在，次日的早朝，上官丞相沒有耽誤，只不過強行拖著一具肉體，勉強支撐到家。“看來，以後喝酒不能貪杯。昨日不過多喝了三五杯，變成了這幅樣子，哎。”
“爹爹，說好的不要貪杯，這次，只允許喝一壺。”嘉怡彎腰，將空了的酒壺，放在石碑旁，而後緩緩地蹲下神，像靠在上官良成懷裡那般，靠著石碑，喃喃自語，“爹爹，你在那邊，還好嗎？為何，不讓我夢到你呢……”
都說故去者，會以託夢的形式，將另一個世界裡的所見所聞，告訴還在世上的親人。但上官良成離開後，嘉怡的夜裡，便再也沒有任何夢境，空空如也，直至天亮。
“爹爹，我很想你。”嘉怡伸手，摸了摸石碑那粗糙的表面，這樣的動作，像極了幼時，上官丞相常撫摸她的腦袋。“以前，你常說我不懂規矩，日後必定不讓你省心。可現在，我懂了規矩，又……又怎麼樣呢？”
“倘若，有你時常在耳邊唸叨，該……有多好。”當一句習以為常的嘮叨，成了嘉怡內心深處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時，她才真正意識到，離開的人，便是永遠離開。“爹爹，你若是也想我，今夜，託個夢好不好，我……想和你說會兒話。”
“哎，爹爹，現在反而是我，成了囉嗦的那個人。”嘉怡明知道自言自語，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回應，但依舊深深地嘆了口氣，眼眸裡，染上了一層見不到底的悲哀。“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爹爹，你在那邊，能聽到的吧。”
有一陣風過，吹動嘉怡的髮梢，似在間接給予嘉怡回應。只是，風過無痕，並沒有更多的奇蹟，能在嘉怡的心裡帶去三五分慰藉。逝者安息，生者還得堅強。
便是在這個時候，有輕微的腳步聲，停在嘉怡身後。是柳絮的聲音，提醒嘉怡該回神。“小姐，衛叔讓你回去吃飯，時間不早了，都在等你。”柳絮朝嘉怡遞出一隻手，等待她的反應。
“……好。”在短暫的沉默後，嘉怡跟著伸出手，借了柳絮的力起身。“爹爹，我們回去了，清明的時候，再來看你。這兩天，你可得……好好的。”當嘉怡用曾經上官良成的口氣，朝石碑說話時，陰陽之隔的距離，或許也不是距離。
回到家裡時，衛羽已準備好四個熱菜，正在煲湯。雖比不得昔日的饕餮大餐，但嘉怡早已習慣。柳絮去攙扶上官夫人了，嘉怡便幫忙擺放碗筷。“衛叔，瞧著你的手藝，是越來越好，色香味，有進步，得給你肯定。”
“熟能生巧，小姐你是又在拿我說笑。”算著時間，衛羽滅了火，將一鍋熱湯端了過來，四個人，四隻晚，他往碗裡各舀了一勺，“飯前喝一口，暖胃，也開胃。”
衛羽與柳絮，本有機會離開這裡，另謀生路，但他們固執地留了下來。尤其是衛羽，更是主動向嘉怡表了態，道，“我留下來，是自願的事。小姐，斷不能用工錢，傷了咱們的主僕之情。”
雖家道中落，但有衛羽與柳絮，對於嘉怡而言，不僅暖胃，更是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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