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何加趕來赴約時,就看到李從一懷裡抱著瓶酒,窩在沙發一角悶悶不樂,好符合何加想象中被逼退圈、落拓不偶的昨日明星形象。
何加眼眶瞬間就紅了,顫抖地喊了聲:“從一哥。”
李從一終於被這一聲情感十分到位的呼喚,從沖動消費的傷痛裡拉出來。
李從一看何加可憐兮兮的,還以為他憋著演戲的委屈到現在才爆發呢,於是二話不說,直奔主題:“來,你跟我說說,演的時候感覺哪欠缺了?”
何加一怔,好多感謝、惋惜、鼓勵都卡在喉嚨裡,連忙正正神,不好意思再說些矯情的話。
何加坐到李從一身旁說:“我也不知道欠缺在哪,導演說我的眼神還不夠敬畏,可我已經很努力地按導演的話去做了……”
李從一打斷他:“你知道導演讓你敬畏什麼嗎?”
何加答道:“應該是敬畏自然吧,因為匪幾這個角色是最瞭解《山海經》世界的,他會跟隨開荒的勇士去踏遍千山萬水,將所見所聞都用符號記錄下來,走得越遠,他就越發現人類的渺小、自然的無窮。”
李從一搖搖頭:“你要敬畏的是自己。”
“啊?”何加不懂。
李從一解釋:“你忘了我面試說過的關鍵詞嗎?靈性。事實上,我甚至覺得匪幾這個角色,其實已經超越靈性,有點神性的感覺。”
“可他比起部族的勇士來說很孱弱,甚至有時候會被勇士們認為是拖累。有一場戲,是遇到彘獸追趕,生病的匪幾被他們直接拋下了。”
“所以他更應該敬畏自己。”李從一說,“你有沒有覺得匪幾身上有某個現實神話傳說的影子?”
何加點頭:“是倉頡造字嗎?導演也跟我說過。”
“《淮南子》裡提到‘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李從一說道,“這句話唐代有個人解釋為: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這就是文字的力量,有了文字,天地造化就能慢慢被人類摸索記載,愚昧被驅散,鬼怪會驚恐地在夜晚哭叫,因為他們無處躲藏,沒法再嚇到有了智慧的人類。”
“當然。”說著,李從一就把十萬塊的龍舌蘭給開啟,喝了一口,已經沖動消費了總不能再浪費,“這都帶著很濃的神話色彩,文字不是一昔就造出來的,更不可能是一個人造的。文字系統的形成漫長而艱難,匪幾只是其中一個渺小的環節,他上承前輩,下啟後代,文字不源於他,也不定型於他,但他在參與,正是這樣千千萬萬渺小的參與,才有了完整的文字。”
何加好似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
“你要把‘天雨粟鬼夜哭’這句話記住,你演戲的時候就去想象這種極為震撼的場景,想象天空落下糧食雨,鬼怪躲在黑夜裡驚懼哭泣,而人類在歡呼。匪幾是那個時代最聰明的人之一,他一定能高瞻遠矚地知道文字到底有多麼強大,是超越強健肉體的強大,盡管人類面臨險山惡水,只要文字綿延不絕,人類就能真正地強大起來。所以他敬畏的是文字,也是投身於文字的自己。”
何加還是很有悟性的,很快就舉一反三:“西方也有個通天塔的神話,人類企圖造通天塔抵達天堂的行為觸怒了神靈,神靈一怒之下打倒了通天塔,還把人類分散在各地,讓他們語言不通、文字不通,這樣人類就沒辦法齊心協力,就連神靈也畏懼文字的力量。”
“是這個理。”李從一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拿了兩個酒杯,倒滿龍舌蘭,遞了一杯給何加。
何加連忙搖頭:“我今晚還有夜戲,不能喝酒。”
李從一也就沒勸,利索地收回來,自己捧著喝,動作快得不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不捨得請人喝這麼貴的酒。
“對,你就保持現在的想法,站那演一段你發我那劇本裡的戲,我看看。”
何加從善如流,一點兒也沒覺得李從一好為人師。
他現在對李從一崇拜得無以複加,李從一讓他幹啥就幹啥。
何加對著空氣演,覺得比在片場發揮得還要好。
接著,李從一又給他示範了一遍,矯正了何加的一些不足,讓何加獲益匪淺,感覺摸到了一點門路,興奮得不行。
但心裡又有點失落,總感覺匪幾這角色是為李從一量身打造的,他不過就是撿了人家的漏。
李從一看何加前一秒還挺投入,後一秒突然失魂落魄,問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