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一便問:“那你認為《山海經》是怎麼樣的一本書?”
趙詩影偏頭想了想,才說:“老師說它原本是一本志怪書籍,但經過現代考據,書裡志的不一定全都是怪物,之所以描繪得十分荒誕怪異,是因為古時候人類的詞語貧乏,只能從已有的認知去記載,因此無法準確地描繪出一些不常見的生物,比如書裡面寫的‘水中多鮨魚,魚身而犬首,其音如嬰兒,食之已狂’,這鮨魚,魚身狗頭,聲音像嬰兒,乍一看好像很可怕,但就只是海豹而已。”
李從一笑了笑,看得出來趙詩影真的是對《山海經》下了很大的功夫。
“還有書裡說的巨大的‘各有兩首,一曰在君子國北’的工蟲,很可能只是彩虹。所以現在有很多學者認為《山海經》是一部在早期有價值的地理著作。”趙詩影說。
李從一打了個響指:“對,關鍵就在這裡,地理著作。《山海經》代表著人類對自然最初的認知和探索,盡管有些極為神話和怪誕,但這些神話中也多少反映著先民的淳樸原始思維,他們畏懼天災和死亡,所以構建神話。他們慢慢地摸索周圍的世界,試圖去理解自然,在適應自然的同時也去改變自然,並用語言記載下來。這是《山海經》的人文意義。”
何加聽得入神。
趙詩影眨了眨眼:“這和我們面試有什麼關系呢?”
“我研究過王水渙導演的過往作品,從那些影視劇中,很明顯地能看出他是一個很有追求的知識分子。”李從一絲毫不掩飾對王水渙的欣賞,“所以我覺得,如果他來拍《山海經》,絕對不只是為了拍出外在的神奇色彩,不會一味地追求影視的視覺效果,他應該也很注重內涵。”
“內涵?”何加不自覺地插進了話題。
李從一的眼神在燈光下閃爍著,這一瞬間多了點玄奧的東西:“內涵,就是靈性。身而為人、萬物靈長的靈性。野獸也有靈性,他們會知道什麼植物能吃,什麼植物有毒,什麼植物還能療傷,並將這種淺層的認知刻進血脈,代代相傳。人類與野獸的不同,在於這種靈性更複雜、更深入、更主動、更外延,也因此更堅固、更源遠流長。《山海經》描繪的就是這樣一個民智矇昧但靈性勃發的遠古年代。”
“靈性勃發?”趙詩影隱約抓住點什麼,“那我們就是要表現出靈性嗎?這太玄乎了吧,靈性要怎麼演出來?”
“我也是今天才忽然受到啟發的,靈性難以捉摸,但卻無處不在。”李從一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從近處來說,你不覺得將苧麻弄成纖維、並紡織成衣服,就是一件很有靈性的事情嗎?你看著一棵綠油油的植物,被剝開、漂洗、劈絲、穿筘……經過那麼多複雜的工序,最後被我們披在身上,這就是靈性流淌的軌跡啊。”
趙詩影和何加表情都有點發怔。
“我說不清楚靈性到底是什麼,或許導演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們解釋他想要的感覺,所以才有這場無厘頭的面試。”李從一無奈地笑。
“或許你們應該親眼看看那些流程,你看的時候一定要不停地思考,去想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讓人類從一株不起眼的植物找到纖維的存在,究竟有怎麼樣的生存壓力和活下去的渴望,逼迫人類馴服稻穀、牲畜,當他們發現這些奇跡,又是什麼樣的心情……也許就在思考中,你們能發現靈性的存在。”
李從一覺得自己也只能說到這麼多了,再多他也說不上來,解釋不清楚。
趙詩影比來的時候還要茫然,像是在腦中起了彌天的大霧,但她又有種堅實的感覺,穿過霧障,就能發現一些讓人驚喜的東西。
趙詩影告別李從一,回到房間陷入了無眠的思考。
何加和趙詩影一般若有所思,呆呆地坐在床邊,忽然間他想說些什麼,抬起頭來,卻發現對面床鋪沒了人影。
何加一驚,然後聽到了浴室傳來的嘩嘩水聲。
李從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去了浴室,他都沒有察覺。
李從一很快洗好,穿著一套灰色睡衣走出來,頭發濕漉漉的還在滴水,他隨便拿毛巾擦了擦,就從櫃子裡找到吹風機,蹲在插排那吹頭發。
何加隱約從嗡嗡的風聲中聽到李從一發自真心的感慨:“這也是靈性啊,吹個頭發都能搞出個專門的機器。”
何加頓感自愧不如,沒有李從一這隨時隨地就發現靈性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