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長恭一時出離憤怒,低低吼了一聲:“兆惠!——”
雙拳緊握,十指指節發白,為他一己之私而感到怒火中燒。然而牢裡兆惠轉瞬又恢複了一貫的冷麵,平靜至極:“現在你知道了,可以動手了。殺了我,顧家的債便還清了。”
他話畢抬起頭來,目視長恭。
雙目全是赴死的決然,卻也唯有決然——毫無一絲悔意。
長恭幾乎按捺不住沖動想要順著他的話去做。眼前這人困在牢中,手腳皆被鐵鏈縛著,他要取他性命,簡直輕而易舉。殺了他,便可將這十數年來背負的沉重枷鎖一一卸去,誠如他所說的,還債。
長恭幾乎下意識地想要拔||出桌上的劍照做。
然而冥冥之中感到腕上彷彿有一雙手握住他,輕柔且堅定,彷彿那日秦汝陽的牢門前,牢牢拉住他的一雙手,在努力將他的心魔壓下去。長恭捏緊的雙拳,因怒意而止不住顫抖,沉默半晌,終於還是一拳撞在了牢門上。
“我是想親手了結你,但我不殺。”他恨恨道,“你為掌皇位,毒謀皇室,已是罪大惡極,篡位後的這些年,不求勵精圖治,更致貪官橫行,汙吏稱霸,禍害了多少齊國百姓。齊國的百姓需要看到亂臣賊子的下場,天下人也需要看到正道正義。”
這一番話畢,卻聽兆惠驀地嘆了一聲:“衛長恭,天下紛爭,沒有絕對的正義。在你眼中我是篡權奪位,但於我看來,於萬千前朝枉死的趙國亡魂看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我們的正義。”
長恭不語。
牢裡牢外靜默的當口,兆惠忽然卻又笑了。那笑聲有些嘲弄,有些冷意,染著地牢幽暗的濕寒,直直鑽進長恭的骨子裡。
“你笑什麼。”
“笑你。”他笑道,“衛長恭,你心裡裝著大齊裝著天下,可天下心裡未必裝著你。高懿今日稱帝,你猜下一步,他會做什麼?”
長恭一愣。
“他會削藩,和我一樣謀害他們高氏血脈。至於你,”他哂笑,“狡兔死,走狗烹,你在他心中,不過也是一條走狗而已。”
他說著又背靠牆面,哈哈大笑了幾聲。
笑聲刺耳,長恭不願再聽他說下去了。兆惠已然認下他的罪孽,只待來日問斬於市,教天下人皆看他人頭落地。天下人能看得見,九泉之下的亡靈們,也該可以安息了。
想著,便不願再於此地久留,長恭遂而搖搖頭,轉身離去。
然而足下穿過長長的走道,就要行至盡頭時,聽見身後兆惠大喊:“衛長恭,你軍功太大,會有那麼一天的!”
長恭心中凜然一頓,沒有回頭。足尖略微停滯,仍是抬腳出了天牢。
天牢外冬日暖陽正好,登基大典已畢,新帝改號永德,舊年逝,轉眼已是永德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