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大吼一聲兄長,撲向他的跟前。然而人還未能撲近,便被橫空劈來的利刃擋住。
一把長長大刀毫不留情地砍下,差點落在她的手上,就要將她胳膊砍下來。
連笙一個骨碌避開,卻又迎面刺來另一支鐵槍。
她哪裡見過這般陣仗,眨眼殿前已是圍滿了朝廷軍的人,朝廷軍人馬數以十倍計,要將衛家軍殺個片甲不留。連笙一個不防,被人一刀砍中。
刀就落在她的背上,立時豁開一道長長口子。連笙只覺背上受人一擊,剎那疼痛過後,便是如潑辣椒水的火燒火燎。刺痛滲入骨髓,像要爬滿她的全身,她一個趔趄往前撲去。
手裡的刀跌落在地,她慌忙爬去撿起,回身便擋。
背後兇神惡煞一般盯上她計程車兵正揮刀再要砍來,連笙忍著背上火樣灼痛,“啊——”地大叫著,發了瘋似地舉起刀也向他砍去。
十八年來沒動過的長刀,一朝拿在手上,站在兩軍混戰的人堆裡,連笙只覺手腳皆已不是自己的,提線木偶不受控制一般,只有握著刀亂砍。
不砍人,便要被人砍。
朝廷軍像是殺紅了眼,無論將士還是百姓,但凡未著朝廷軍戰甲的,格殺勿論,更遑論連笙這樣揮刀抵抗的。一刀砍在她背上,疼痛還不足以教她倒下去,緊跟著一支鐵槍便刺穿了她的肩胛。
槍頭明晃晃紮進肉裡,推著連笙往後踉蹌幾步,而後猛地一拔。
肩上登時便被鑿出一個窟窿,眨眼血流如注。連笙腦袋“嗡”地一響,膝蓋驟然被人一棒打軟,單膝觸地,跪了下去。
背上的長口子彷彿蔓延到了肩上,與肩上新傷連成一線,宛如一條荊棘做的綬帶,斜斜捆在她身上,教她動彈不得。可動彈不得,還是得動,得擋,可無論她再如何奮力抵擋,身上傷口卻還是越見越多。
胳膊上腿上背上,大小傷口好比鐵網將她網住。
肩胛處拳頭大的槍傷湧出血如井噴一般,眨眼便淌紅了她的衣裳。
像是要將她周身血液流幹,連笙只覺隨那滴答血水,氣力正在一點一點地散盡,於是忽地兩眼虛虛一晃,轉頭便悶聲栽倒在地。
周圍還是廝殺的人群,鮮血濺滿了他們的鎧甲與臉,連笙倒在地上,兩眼半合,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滿身是血地倒了地,士兵們只當又幹掉一個,便再無人管她了,於是連笙雙目虛浮,終於在這混亂的局面裡停了下來。
石面冰涼,她半側著身子躺在地上,眼裡是橫倒的世界,屠戮的無情的世界。
空氣中的血腥味充斥她的口鼻,教她有些作嘔,她勉力睜眼瞧著,終於看清了兩軍交戰,原是這副模樣。不是刀槍無眼,而是刀槍都長著眼,盯著敵人性命的眼。
她忽然間便原諒了長恭。
他是對的,沙場男兒,誰不是將腦袋系在腰上,她覺得活著是應當,卻不想想於他竟是僥幸。若非真心害怕,他又何必答應要娶,卻將自己拱手託付他人。
眼中驟然有些發潮。
眼前交戰的身影越發模糊起來,她閉了閉眼,不想再看了,感到自己呼吸的衰竭,於是驀然只想見到長恭來。石頭地面冷得像冰窖,她沒有了力氣,只想要靠著他。
可是長恭不會來了,他在營州,距鄞城還有一天的路。
不會來了……
連笙眼角一滴淚過,竭盡全力抬了抬手,緩緩拽出頸間的鬼不曉。鬼不曉短短一截,她將它貼在唇上,一下一下吹著。
人死以前,相傳都有迴光返照,聽聞福澤深厚的,還能聞見絲竹管絃之樂縹緲相迎。連笙大約福淺,連吹的哨子,都是尋常人聽不見的。
她感到腦袋漸而發沉,沉得雙眸再也無力睜開。
閤眼以前,隱隱約約見到遠方似有神光,滿殿惡鬼彷彿怕極,齊齊讓開。那神光是來接她的吧,她抿嘴笑笑,可於神光中一個身披銀甲的影子,因兩眼迷離,綽綽約約,唯有金甲折耀天光,在她將要墜入漆黑一片的世界裡,分外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