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那片海潮忽起了洶洶。
是靜夜裡的風暴,裹挾驟雨,剎那驚濤駭浪而來,呼天嘯地。盯著他如汪洋孤舟,就要將他捲入萬丈深海裡去。然而眉心一結,眼裡霎時起的茫茫薄霧,卻又蓋住那片洶湧海嘯。
驟然停了。
眨眼起,眨眼息。
青眸瞬而又淡了下去。長青收回目光,倏忽抬頭,望向遠天。沉默半晌,忽而才緩緩嘆道:“我初見連笙,便是你帶她回府那一日。”
長恭端著酒壇子,只凝眉望他,沉默不語。
“那一日,我在父親書房中,見她隨你進來,也不知怎的,竟卻覺她似曾相識。分明這一生囿於輪椅上,囿於衛將軍府裡,不曾走過萬千世界,也不曾見過府外旁人,卻會覺得與她相識已久,彷彿冥冥當中早已見過。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篤信,只知道自己對她分外在意,許是想要從她身上找到一點答案,想要印證自己並非妄念而起,於是留意了她一舉一動。”
“那陣時日臨近年關,她總躲懶於樹上,常常就躲在我的院子旁邊。我日日撫琴,卻是一心從未放在琴上,直到那天年關。”
“正是兩年前的除夕夜,我見她悶悶不樂從席上退下,便也跟了出去,發現她獨自一人坐在樹上發呆,心中一念起,便去同她說話。卻也正是那一晚,她告訴我,她入將軍府,是為了尋人,說她來尋一位十六年夜夜入夢的故人。”
長恭心中倏忽一動,眼裡悄然泛起一抹柔色。
“當下我還痴心以為,她要尋的那人是我,正在滿心激動,以為自己得了答案,卻不想……”長青忽而一聲苦笑,回眼來望向長恭,“是我自作多情了,長久以來明知她對你的心意,卻仍然為著一點執念放不下,只一直按下不表,以為默默對她好就罷了。可是真見到你們在一起,卻仍是心有不平。說起來,我還應當同她道聲恭喜的,她來尋你,終究是尋到了。”
他望向長恭的眼神,笑而悽苦,帶些自嘲,帶些羨慕。
長恭一時竟又感到諸多不忍。
他也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低了頭。
許是今夜長青一番自白給了他的些許膽氣,許是酒入愁腸輾轉繞起千千結,鬱結心中,只想要一同他吐為快,於是心底驀然竟也湧起一番話來。這番話在他心中壓了許久,無人可訴的,竟不想會在此夜,借了酒膽,躥上心頭。
長恭埋著頭低低地道:“我曾與她說過會娶她。”
“……”
長青聞言一怔,正在兩眼惆悵不知該如何作答之際,卻又聽他繼而埋低了頭,黯然自語:“可我答應她的,是到戰事結束,若活著,便娶她。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活到那一天,若真有那樣一天,我死在戰場之上,”
他驀然抬起頭來,兩眼直勾勾地盯住長青:“若我死了,連笙還是,要拜託你……”
長青惆悵的雙眸剎那更深了些,剛要張口問他是在胡說些什麼,卻不想猛然竟會聽見身後一聲叱喝,連名帶姓,帶了極端慍怒的一句:“衛長恭!”
他二人登時回眸,便見石欄底下,一臉怒容的姑娘立在雪地裡。
白雪映出她眉間硃砂火紅,此刻便如眼裡怒火中燒,帶火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