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只尚還填著栗子糕的小腦袋立時便湊了過來,素枝無奈,只得接過木雕拿與她們看。
手中只見是隻人偶,雕的一位正在舞劍的姑娘,一招蘇秦背劍,英氣逼人,然而刀工拙劣,表情生硬,線條粗糙,並不是什麼木雕上品。幾個小姑娘“哎——”一聲就作鳥獸散了,“沈師兄,這粗粗拉拉的,什麼呀。”
她們嘟囔幾聲數落沈璧,定要他再賠個好的給小枝,沈璧只笑著應好,唯有素枝,卻在她們一連聲的抱不平裡,嘴角緊了緊。
幾個小姑娘背過身去不再理睬他二人了,素枝便默默低下頭,看見沈璧食指與虎口上細密的微小刀痕,輕輕道了句:“師兄費心了……”
方才只握在手上掃了一眼,她便看得出來,這只送給她的木雕,雖然做工鄙陋,卻是比著她的模樣一點一點雕的,不是什麼掂木齋的手藝,是沈璧的手刻,這世上獨此一件的木雕。
沈璧撓撓頭,知她已然看破,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這次不作數,下回一定給你個好的。”
“不用了師兄,”素枝連忙抬起臉來,“一隻便夠了。師兄使劍的手,不該浪費在這木工活上,師兄好意我收下了,謝謝沈師兄。”
她兩眼明媚地笑笑,話裡卻透著些許生分,沈璧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去接。
正巧門外有人喊他,他便笑著道了聲“那改日再說吧”,回頭應聲往門外去。
素枝站在牆邊,微笑目送他走了,而後略埋了埋頭,唇角的笑容不自覺斂了斂,將那木雕小人兒收進袖子裡。等過陣子,再揀兩副好字送還給師兄,就當回禮了吧。她心想著,輕若罔聞地嘆一口氣。
幾個小姑娘還在嘰嘰喳喳,她沒了興致,也不願再多留,便打了聲招呼,往外行去。
午後,和風拂面有些慵懶,院中一棵古樹投下濃蔭,樹影婆娑落在地上,她踩了那影子,款步走向院外。身後人聲漸稀,淡淡的越發地遠了,周遭漸而寧靜下來,只剩下葉子攢動窸窸窣窣。頭頂倏忽一片葉落,別到素枝的鬢邊,她便抬手拂去。這一拂,於是停下了腳步,她昂了頭向上看,透過搖晃的樹影折落斑駁天光,瞬息的刺眼,她只感到眼前一晃,再一回神,卻已是七年以後。
素枝十六歲。
這一日祁山上來了貴客,聽聞是位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帶了家中長子前來拜訪。祁山勢險,山上甚少見到外人,難得迎來兩位貴客,幾個小姐妹拉上素枝便往正堂去。
她們躲在門後悄悄往裡張望,便見素枝的父親,掌門師父正在正中坐著,右方下首,坐了一長一少兩個身影。
是日清晨,祁山上的薄霧還未消散,在山間縈縈繞繞的,素枝透過薄霧往裡看去,就見那裡綽約一道白衣清冷,與這涼涼山風相得益彰。那少年倏忽回過頭來,眉眼分明,素枝的心頭竟於剎那間,宛如祁山後面的湖水,“咚”一聲落進一塊石子兒,泛起散不盡的漣漪來。
她不經意地出神,彷彿冥冥中曾見過這個人,可用心去想,卻又毫不記得了。
那少年與身旁的長者幾句耳語,便站起身來向素掌門拜辭,他行過禮後退出堂上,朝素枝所在的大門邊走來。素枝的心頭一陣慌亂,趕緊便拉了小姐妹的手往回跑。跑出一陣距離停下後,小姐妹們氣喘籲籲又得逞般興奮地說起方才所見,素枝夾在其間一併談笑,可心裡卻不知怎的,仍在掛念那位少年。
那一眼橫亙在她心中,沒來由地竟會生出滿心的鼓點來。實在是平生難能的奇怪。
於是她尋了個由頭,又悄悄地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