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大將軍直視沈璧,沈璧便也目光冷冷回看著他,嘴角撇了撇:“說說看,哪兩件。”
“一件,是小枝的死。”
“不錯。”
“還有一件,應當就是當年我從祁山上帶走小枝。”
沈璧聽後,忽然又冷著臉笑了笑:“你倒想得不差,正是這兩件。”
“既如此,那師兄可否聽我一言?”衛大將軍問,這句辯駁的話,他在心中憋了足有二十餘年了,卻從無機會能對沈璧好好說起。二十年間,回回沈璧見他,不是刀劍相向便是唇譏舌諷,嗆得他縱是有心講和也無力可使,若非此番長青救了沈璧一命,只怕這樣靜坐長談的機緣,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於是沈璧一聲“說吧”,衛大將軍便直截了當地提起:“小枝不單是我妻子,還是青兒母親,小枝的死,我比師兄更不願意見到,然而師兄可知當日小枝難産,不保小枝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衛大將軍話音才落,就見沈璧滿臉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是小枝,是她選擇的赴死。”
衛大將軍雙眉深鎖,並不情願說道:“當日房中之人,除了兩名産婆,更有白先生也在場,白先生與産婆皆說,是小枝執意保小,她們如何勸也無用,産婆無法,出來問我,我勒令保大,卻不想小枝竟會為了這孩子與我們對著幹。
“當時情形危急,若由著她胡來,只怕母子俱損,一屍兩命,萬般無奈之下,我才鬆了口。我原想的待到孩子平安降生後便交由白先生救人,可不想小枝卻沒能等到那一刻……”
他話未說盡,卻只感到嗓音發澀,二十年前回憶一朝翻開,哽住了他的喉,他嚥了咽,沒再說下去。
周遭一時靜默,然而原本靜立一旁的白先生卻出乎意料地接過了話,道:“沈掌門,當日衛夫人以一己之力保下長青,為這孩子耗盡了畢生的氣力,最後甚至都沒能看上一眼就仙去了。衛夫人愛子心切,捨身護子,沈掌門卻為了一點私心憤恨,便一心想要這孩子的命。如今得知真相,沈掌門就不覺有愧嗎?”
她冷言冷語質問沈璧,沈璧竟就生生被問在了原地,愣住了。
二十年前,他聽到小枝誕子的訊息時,剛從軍中回到祁山不久,那一天,自他與素枝軍中一別,正好半年。那一年他陪她出征北境,在那場曠日持久的燕平之戰後,素枝發現自己身懷六甲,便先行從前線退回後方療養,而他卻在軍中多留了一段時日,直到北境的戰事平息才返回祁山。他本打算於祁山上待幾天便去京都看望她的,可人尚未動,訊息卻先來了,而與喜訊一道來的,竟還有素枝難産而死的噩耗。
那一天是個晴天,時隔二十多年他還記得清清楚楚,祁山頂上雲淡風輕,他卻如被五雷轟頂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當聽到“衛夫人難産之際,衛將軍保小”的話,他只覺得周身的怒火全數皆湧上了頭頂,熱血沖地聚到腦袋裡沸騰,灌得他的雙耳“嗡嗡”直鳴。
他無法想象衛雍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更無法接受孩子活下來了的現實,現實明擺在那裡,喜訊連同噩耗,一筆一畫都在扇他的臉,告訴他,你清醒些!
他只覺有說不出的憤怒,說不出的懊悔。當日衛雍要帶她下祁山,他就應該強行將她攔在在祁山上,問她,就算師父因她而死又如何,自覺無顏面對同門又如何,一世容貌盡毀又如何,留在祁山,哪怕受人指指點點,總也好過生死關頭任人宰割!
熊熊怒火升騰而起的怒氣於他胸中震顫,他站在山頂怒吼“衛!雍!——”,氣浪震得祁山都抖了三抖。
他發誓要取衛雍首級來祭亡人,而後又因咒恨太深,一心想要衛雍嘗盡人世間骨肉分離陰陽永隔之苦楚,可是時過境遷,鬥轉星移,如今,當初讓他恨入骨髓,夜不能寐,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人就坐在他跟前,告訴他,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的,是小枝自己做了主。
他有如再受一次五雷轟頂一般,一時間怔怔然不能自語。
只聽白先生繼續開口說道:“有一樁事,我本是答應了衛夫人絕口不提的,但二十年來,沈掌門鬧得這樣不可開交,衛大將軍對夫人也不解了二十餘年,想必夫人泉下有知亦不會好受,既然夫人業已不在,如今我死守著這樁舊事也毫無意義,今日便藉此機緣,與二位盡數道了吧。事關二十年前,衛夫人不顧生死,執意保胎一事。”
白先生話音落,便見衛大將軍倏忽抬頭,回眼向她望去。沈璧無意瞧在眼裡,方知道白羽接下來將說的話,竟連衛雍也不知情。他滿腔的震撼與好奇,遂也跟著一併轉過頭,看向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