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範公泡了一壺菊花茶,坐在椅子上目露沉思。
繪之知道他之前說老鼠是蟊賊的話,估計是遷怒。
世道不好,她在學堂也有感受,只是她受過苦,從自己的經驗來說,若是情況不好了,就更加應該努力。正想著今晚再織一會兒布,範公說話了:“交了稅能消停一陣子,你也歇歇,別累壞了眼。”
繪之道:“阿爹心情不好,我陪阿爹坐坐。”
範婆從外頭回來,見爺倆各自坐著發呆,不由被逗笑:“這還真是陪你爹坐坐。”
範公回神,看見閨女的樣子,臉上方才有了淺笑,招呼繪之:“喝茶。”說著提起茶壺,給繪之跟範婆各自倒了一杯。
繪之喝了,放下杯子,又聽範公道:“繪之,詩裡頭有一首碩鼠,你揹來我聽。”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
背完,範公嘆氣:“你可知道,這首詩寫的是老鼠,刺的卻不是老鼠。說的便是這苛捐雜稅,國君重斂,蠶食於民,導致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則政令不通,天下將亂啊!”
他一說這個,繪之還沒驚恐,範婆先擔憂了起來:“那可怎麼辦,我就說這次交稅簡直就是不叫人活。”
範公對著虛空發出一聲短暫的嗤笑:“呵,能怎麼辦?你我都是升鬥小民,所慮不過每日吃穿,在那些人眼裡,跟家畜無疑!”說著嘆了口氣。
繪之想了想道:“阿爹也不必太過擔心,若是實在過不得了,咱們一家三口進山去,我每日打獵,總能養活您二老。”
範公搖頭:“一時還到不了這一步。我只是看了旁人過不得,有些物傷其類罷了。”
話雖然這麼說,到底一直鬱郁寡歡。
夜裡,範婆就教訓範公:“你說這個作甚,沒得嚇著孩子。”
“若只有你我,活一日就算賺一日的,我才不想這些。可繪之不一樣,她的日子還長,這天下一亂……,我只是覺她年紀太小,經歷這些,實在是有些可憐了。”
有家業,怕孩子守不住,被人奪了家財再害了性命,沒有家業,那更是憂心,怕孩子大難臨頭,下場悽涼。
他一說這個,範婆也不高興了:“你這人!就不能尋思我閨女福澤深厚,將來能過上好日子啊?”
老兩口絮絮叨叨,過了半夜還未睡著。
繪之聽著他們說話,就更睡不著了。
她從未被人憂心過自己的前程,這種被關心的感覺,令她一時的有些無措。
她一直睜著眼,直到範公跟範婆都睡著了。她起身,走到外頭。
天空綴滿繁星,地上偶有小蟲鳴叫,灶房裡頭竟也有動靜。
開啟門,四下一望,又是一隻老鼠。
卻不知是不是故人。
範家的每餐剩下的食物也放到籃子裡頭懸掛在樑上,只是那籃子的高度,不僅範公範婆夠的著,繪之也同樣夠的著。